紫宛听到此处,终于知dào
他们的情份多深,斗嘴也不过是玩笑,方把一颗揪着的心落到实处,展颜笑了,再看小郡爷又是装腔、又是顿足的样子,与平常迥然不同,有了七情六欲,仿佛像个普通的男孩子,平添好多可爱,不由得多看几眼。
小郡爷有些臊了,微微侧转身,道:“算我倒霉!然则,你也要帮我的忙。”李斗奇道:“你这么乖的孩子,有什么要我帮忙遮掩的?”小郡爷赧然道:“我爹比你爹还严。前些日子,那首词不是叫我填了吗?回去,我想来想去不妥当,应酬上胡乱填些东西也倒罢了,若真叫这里的姐姐们在年下那么大场合拿着唱去,万一传开来,我爹那里还了得?因此上,没奈何,对不住!求长庚哥,就把这曲子重填一遍,拿你的到外头去罢!左右你到处留诗词是出了名的,你爹倒不会为这个多为难你什么。”说着,向紫宛作个揖:“嫂子,对不住得很!又得劳着星爷病中费神了。”
紫宛双颊酡红,忙深深还礼道:“小郡爷哪里的话!星爷——”向李斗一瞥,咬着嘴唇笑道:“这家伙左右是闲不下来的。有个题目消遣消遣,倒是好事。”
小郡爷这才笑着重新坐稳,偏头看到旁边两瓶衬着冬青叶子的新鲜白梅花,随口赞道:“这花插得倒俊!”
李斗笑道:“我也是这么说。刚刚金琥拿过来的。”半向紫宛道,“不知谁替她插的。”
紫宛抿嘴笑道:“若是拿出去请师傅插的,满京城有好几个师傅能有这个手艺。若就在园子里插的,姐妹里只有两三个能插出这样子的来,有一个还未必肯替她动手,至于剩下还有谁,那名字,我偏不告sù
你!”李斗向后一仰,道:“不说便不说。我自己在脑子里想像一番,还更好些。”
小郡爷摇头道:“你们两个啊!既然是金姑娘送过来的,你们承她的情便是了,计较后头有什么人作甚?”紫宛笑着欠身道:“是什么人帮了她的手,这个原不必理论。只是她这个情,可不太好承呢。”小郡爷问道:“怎么?”李斗摇头:“还不是那支曲子。”紫宛接着道:“就是妈妈让我跟裴笛师合奏的那支曲子,金姐姐刚才过来跟我说,她想唱呢。”
小郡爷微微皱了皱眉,问:“你怎么回?”紫宛道:“金姐姐嗓子是极甜的,但我总觉得她唱曲的风格和这曲调不太合,所以照实回了。”小郡爷看她一眼,笑了笑,道:“那岂不是得罪了人?”紫宛答道:“她自然有点不太高兴,但停了停,倒笑了,还陪我说会子闲话才走。大约是想开了吧?就算不是,也没法子,我只能告sù
她老实话呀!”李斗笑:“这个处世的性子有草寇气,我喜欢!”紫宛白他一眼:“你无非自己是傻性子,就喜欢别人也是傻性子罢了!”小郡爷与李斗皆大笑。
笑完后,李斗却拍了拍紫宛的手道:“南小子来了,你们相伴着喝酒去罢。”紫宛奇道:“好好的喝什么酒?”李斗温言道:“别道我真的看不出来。你这阵子,大约是节目上有点费神,像写诗的人心里存了个意像,总找不到合适的词语来表达,欠着一口气,恍恍惚惚、坐立不安,是不是?这种感觉最难受,要是我,就倒酒喝去了,你要陪着我,怕引动我的馋虫,又不能碰这个,实在可怜。我想叫你自个儿喝去,但饮酒也要有伴才好。如今南小子来了,我想着你们一块儿喝酒的画面,觉得极好,大概能触动灵感的。你们就去喝罢——阿逝,你也别装样。是男人能有不喝酒的?少点也罢,端起杯子来自然是浇愁的。去吧!”
这番话一说,紫宛垂下头,眼眸里有泪光闪动。小郡爷却连眼都直了,呆片刻,吁口气道:“服了你了!什么酒?留着你与嫂子喝罢!老实说,我这次倒给嫂子带了件礼物来,是屋里丫头作着顽的,看了别笑——”
小郡爷到底拿出了什么东西,暂时押后再谈。先说一说,如烟的目光。
她支着肘坐在窗前,身下无数雪白的织物铺展开,她什么也不看,任自己隐在暗淡的光线中,瞳人是灰蒙蒙的。这种灰仿佛是一场大雾,里面藏了什么东西,隐着的,总也走出不来。
刚才,苏铁进了房间,在她面前坐下,说:“大人向我询问你。”
如烟那一刹的表情很茫然。
当时她的心思还放在节目上,想得太专注了,倘若有人突然撕下她的手臂、将血淋淋的裂口展示给她看,她的表情大概也只有茫然。
然后,当疼痛终于袭来时,她大略已作好了心理准bèi
,可是忍住它、把它再度的压入心底,像她这一世里怀抱到如今的沉默,注定没有那么轻易吐露端倪。
只是斟酌着、向人投出目光去,带一点吃惊、畏惧或者期待,就像个正常女孩子,至于真zhèng
的心情,她不指望谁能理解、更不指望谁能参上一脚,所以,也就完全不必展露给任何人知dào。
如烟过分的小心,这一次保护了她。苏铁仔细研究如烟的目光后,放心的叹了口气。
在她突然袭击,说出这句话后,如烟没有什么特别的爱意或恨意在猝不及防间流露。她终可以放心的向如烟道歉:“对不起,我撒了谎。
“大人并没有问起你什么。只是我忍不住想试探你,对不起。
“从前我忽然有种感觉,好像大人和你之间会有什么危险的事发生。现在看来,是我多心了。我在处理人际关系上一直糟糕得很,惭愧。
“这样说来,只是嘉兰许了你什么好处,你才替她办事吗?以后千万别这样了。嘉兰这个人,并不坏,但是很多时候不会瞻前顾后。你只是个孩子,何必拿自己的性命去陪着她拼呢?
“现在,我对你没什么偏见了。有什么困难,你可以对我说,我一定会尽lì
帮zhù
你的,好不好?”
她长长的话说完,眼神是那么……他妈的诚恳。让如烟想骂脏话。
就算叶缔对她没有什么特别的表示,苏铁也不用放心成这样吧?真叫她气苦。
没想到,她虽然如嘉兰之请设计让叶缔抱着自己睡了一夜,他却没有什么特别的表示,就像如烟是一只小狗、一只受伤的小兽,他同样会作的一般。苏铁理解这种温柔的感情,而如烟不;苏铁欣赏这种温柔的感情,而如烟,不!
“那位大人,他欠我的,可比这个更多呢。”她这么冷笑的想着,随便用点慌张的手势摇一摇、挥一挥,表示点儿惶恐感恩的意思,算回答了苏铁。
苏铁将她的头抱在怀里:“可怜的孩子!你是怎么回事呢?连我都误会你。你这么苦着自己,算是想作什么呢?”
如烟被她这么猛然一抱,有些惊慌无措。真zhèng
的无措。如果苏铁知dào
她真实的样子,还愿意这么抱着她吗?她的手臂僵硬的垂在两边,心里有点融化着,身体却不知作什么好。
终于只是慢慢的、歉然的,从苏铁怀抱中抽身出来,比一个钱的手势,告sù
她:自己就是想多挣点钱。
苏铁摇着头,还试图劝解,如烟实在是不耐烦了,苏铁只能叹息着离开。如烟重新在窗前坐下,让自己的心再一次结回硬壳。
小郡爷从紫宛那边离开,再踱进来时,她已经凝成一尊完美的玉像。天光苍茫,那些白色织物温柔如沼泽上的雾气,从如烟身下铺展开,仿若还未成形的蛛网,屏息凝气,不知如何开始这一局的游戏。
小郡爷在门口轻轻咳了一声。
如烟的睫毛扬起来,目光划出一道美丽的弧,落在他身上。
她是真的喜欢他,他长得那么漂亮,而且从来没有一句废话。
可这次,连他都好像有点怪她了,侧过脸,淡淡道:“你大概还是跟我有隔阖吧?碰到大事,也不会跟我说。”
大事?什么大事?如烟一时间真是全无头绪。
“那个姓吴的,他给了你什么压力呢?你也不跟我说一声,就应酬了他。”小郡爷说。
他的声音很淡,然而,实在比骂还厉害。如烟怔着,脸就一点点烧了起来。
脸红,一半是因为羞,另一半,却是因为怒。
“我果然还是个没用的东西,否则,并没有想去招他们的,怎至于坐在这里,等着人一个一个找上门来羞辱呢!”她想着,恨得要落下泪来。
但小郡爷坐了片刻,却叹了口气:“是我没用。否则,你怎么会不向我求助呢?我顾虑自己的身分,不敢卷入纠纷中。你只怕对我说了,也只是白让我为难一场,对吗?”他很慢很慢的说,“多谢你对我的体谅。这一次,是我没有护住你。”
这是真的吗?他语气中那种深深的责备与厌恶,都是对他自己而发的?就像她,经常对自己这样苛责和厌恶一样?如烟嘴唇微微张开来一点,看住他,没有出声。
“可是我已经决定,不要再这么碌碌无为!”他说,“从前……你知dào
吗?我有个妹妹。她在很小很小的时候就死了……看到你,我就想起她。”
如烟把眼睛张得很大很大,好让眼中盛的泪水不要那么轻易落下来。如果这个时候她可以说话,她想说:“好了,不要再讲下去。不然,我真的要忍不住感动了。”
小郡爷咳了两声,岔开话题,笑道:“给你带了个礼物来。”从怀中掏出个娃娃,“屋里丫头做着顽的,你看了别笑。”
只见那是个小木娃娃,放在案头可作摆设的那种,脸上的胭脂画得很喜气,身上穿了件甜绿色银丝弹墨捆边小布袄,大约也是他口中的丫头亲手缝的,看起来极温暖样。
“这袄子上还有配花,可以选不同的款式换着戴,你看哪种好?”小郡爷接着掏出朵雪白的小绒花,比在娃娃的襟旁。如烟看着,这白色小花点在这身颜色衣服上,干净是极干净的,但总没什么特别的好kàn
处,于是笑笑,不语。
“又或者……这样呢?”他又取出一蕊紫色的小花,与白花并在一处,重新插上襟头。如烟眼前一亮。
这一次的效果之好,就像菜里有了盐。这个娃娃、这身衣服、这两朵小花,全都成了这份美丽不可或缺的部分。
小郡爷看着她,笑一笑,点了点头:“适才我去看七叔,见紫姑娘似乎也在为节目的事情劳神,于是也送了她这么个娃娃,她的眼睛也像你这样亮了起来。我想,你们会是很好的伙伴。”
如烟慢慢吸进一口气,满心欢喜,不知怎么谢他才好。
他眼里是真zhèng
温暖的笑意:“有时候,我也想为你作点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