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御风听殷野王一说,当即心中微微一怔,看他脸色,眉宇之间,似乎别有一种懊恼烦躁之情。
他心中突的一动,便问道:“可是泉州之中出了什么变故?”
殷野王听到这话,却不回答,只是双目炯炯,盯视着齐御风不动,好半天,他才以手握住船上的阑干,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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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条小船越行越近,船上的蕾拉的眼睛也不禁越睁越大。
但见岸边的山峰由峻奇雄伟渐渐变得宽敞平坦,一副气度不凡,秀润淡雅的中国风貌的画卷徐徐在她面前展开,其间殿檐斗拱,古意盎然,如同一幅工笔山水画一般,精妙绝伦,那只有在传说中才听说过的只有中国才有的物事,一一展示了开来。
齐御风看着蕾拉和船上众多从未到过中国的波斯人惊讶的面孔,心中一时也不禁觉得甚为泱泱天国的一份子,甚是骄傲,这种古代文明的冲撞,如同超越时空般的冲击而来,那是任谁都要窒息良久的。
但看见那身材曼妙的青楼女子,在临着河岸的窗边,持彩练当空而舞,声如春莺娇啭,更有丝竹之声,连绵不绝,中间间或传来各种喝彩之声。
而透过那小小的窗户,只见那室内,家乐器服玩,并皆珍丽,有人放纵声色,有人放浪形骸,醺醺样子,有人谨慎谦卑,察言观色。
随后,大船飘荡而去。在那街市上,又有谦谦的儒门学子,手执书册醉吟哦颂;有贩夫走卒,吆喝叫卖;有人在茶馆休憩,口若悬河。滔滔不绝;有人看相算命,面含重忧……
这地方人口稠密,商船云集,一座拱桥飞架东西,它结构精巧,形式优美。宛如飞虹。却见那许多色目人,中国人,蒙古人都在桥上走来走去,指指点点,忙忙碌。
而在哪桥下水边,却有布满了水果摊、杂货摊、饮食摊。各色人种都在一边选购,更有摊主正想招呼着过客来看自己的货物,却是一副车如流水,马如游龙的繁华热闹的景象。
蕾拉放眼望去,但见周围无论房屋,桥梁,画舫。城楼,都别具特色,自成风格,显得厚重无比而,这眼前的一切,又都显得恢宏盛大,如梦如幻一般,伴着悠扬的丝弦乐声,呈现在自己面前。
她从未想过这世上,居然又这般美景。如此浑然天成,仿佛天堂一般,如此令人沉醉,流连忘返。
蕾拉看着那些行人,一个个含胸内敛。显得悠游而又自在,而他们的眼中,,又显得平实而谦逊,仿佛与世无争的仙人一般,圆融无碍。
在城墙之外,种满了高大挺拔的花树,但见那大树枝叶茂盛,开花鲜红如血,花序硕长,犹如一片锦云一般,蕾拉不禁回头望着齐御风问道:“那是什么花?”
齐御风摇了摇头,笑道:“这泉州我虽然来过一次,可却没见到这树开花,也不知道叫什么名字。”
他将目光转向一边的殷野王,却见那殷野王虽然对齐御风游山玩水似乎颇有些想法,但对蕾拉却是疼爱有加,当即道:“这是刺桐花树,乃是当年五代时,节度使留从效为了扩建泉州城廓,曾环城遍植刺桐。后来,这刺桐高大、繁茂、花红似火,历代官吏多加以培植,于是便种成了今天这般满城花火的模样。”
蕾拉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抬眼看着那花树种植的方位,突然道:“哎呦,这……这是……”
殷野王微微有些奇怪,当即道:“你看出了什么?”
蕾拉伸出手指,在眼前勾画了几下,回头笑道:“这是两仪、四象、八卦的道理,这种树之人,可当真厉害,居然将这等阴阳哲学的深妙智慧,用到了这里。”
殷野王原本未曾料到这波斯人也懂得太极八卦之道,可听她一说,却又忍不住笑道:“这有什么,太极阴阳,虽然蕴藏了无尽妙理智慧,可是我们这边稍有文识者,便要学习礼易经文,几乎人人都懂得一些这其中的粗浅道理。”
他一边对着这些没见识的波斯人胡吹大气,泛泛介绍些泉州风景,一边却领着众人,走入一处药铺之中,他进门之后,也未曾停歇,径直领着这一群人奔向后堂,身后原本眼神惺忪的药铺伙计,眼见他走了进来,登时一个激灵,起身关上了房门,随后紧紧盯住门外。
殷野王领着齐御风等人三拐两拐,穿街过巷,一直在青砖红瓦之中走了一炷香功夫,才步入了一个城墙之下丝毫不起眼的小院子。
他回头看看齐御风,点了点头,众人依次从院后的石阶上登上了城墙,众人站定,抬眼看去,却不禁一阵感慨唏嘘。
却见那繁华如锦的背后,泉州背后,却早已一片狼藉的废墟,那城墙之外,一片黑压压的,到处都是房倒屋塌,烟熏火燎的痕迹,大片黑色铺将开去,足有几十里地,既无人影,也无踪迹,只有间或的未曾烧尽的房舍和地面上曾经扭曲挣扎的尸体,证明着这里曾经是一片繁华的土地。
蕾拉猛然见到这等惨景,不禁心中害怕,急忙拉住了齐御风的衣袖,齐御风眼看一片瓦砾丘墟,萧疏烟树,处处都是硝烟战火,不禁也困惑不解,回头道:“这却是怎么回事?”
殷野王冷笑道:“还能是怎么回事,还不是蒲家做得好事。”说罢手握拳头,一拳击在城墙之上,。显然心中愤恨不已。
齐御风眼见殷野王此人,善于讥讽,却孤高冷傲,不肯多言细说,当即便拱手问向一边一位老者道:“李前辈,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那位李前辈名叫李天垣,乃是当年名叫白眉鹰王殷天正的师弟,他年岁已大。性子却温和,当即他见齐御风请托,便缓缓道:“这蒲家故事,齐少侠可知晓?”
齐御风摇头道:“实不知。”
李天垣点点头道:“此事说来话长,不过你可知道当年南宋穷途力屈。于崖山灭国的故事罢?”
齐御风点头道:“这个却是听过。”
李天垣道:“宋朝之时,这泉州港已成为天下第一贸易大港,当年初入这港口的番舶船队,远较今日为盛,夏季御西南风而来,冬季逐东北风而去。一年两度,熙熙攘攘。只因西方之国,大抵以大食国船工最盛,是以与咱们做生意的,这大多数,便是这阿拉伯人。”
他一边说话。一边目光却看向了一边的蕾拉,齐御风摇头笑道:“李前辈,蕾拉是波斯人,却并非阿拉伯人,你可不要弄错。”
李天垣略微一怔,又仔细看了看齐御风身后的几位波斯人,摇头道:“我年纪老迈。老眼昏花,却是看不出什么区别。”
齐御风笑道:“这其中道理,也非得与他们同在一处,居住得久了,才能见分晓,大抵便是如这些色目人,也分不清咱们和倭人的区别一样。”
李天垣皱眉道:“区区倭人,怎么同天朝上国人相比……”接着他又道:“这阿拉伯人在泉州住的久了,仰慕我天朝威仪,便日益有归化之民。这蒲家远渡重洋而来,一路之上,经历覆海风涛,九死一生,便忌惮回返。乃请其主,愿留中原,以通往来之货,后来年身日久,到了宋末之际,蒲家生意越做越大,有一家主,名为蒲寿庚,居然亦官亦商,任了这泉州市舶司三十年。”
齐御风心中奇怪,心道这不过是一个普通阿拉伯人的发迹史罢了,却又有什么好说?可是他看着李天垣须发皆白,却也不忍心打断他说话,只是恭敬的听候。
李天垣说道这里,停顿了一会儿,突然又道:“这等故事,原也平常,可谁想大宋三百年基业,居然就毁在了这平平常常的一个蕃客回回手里。”
齐御风听到这话,不禁大为惊奇,抬头道:“他一个商人,又何德何能?”
李天垣道:“宋末之年,国势糜烂,除了文天祥这样的大英雄,大豪杰之外,变节投降蒙元的将领官吏也不少,但大抵上多为穷途力屈,不得不苟且偷生,或者为为奸臣排挤,满腔热血却又易冷心灰,各有各的苦衷,只是这蒲寿庚生于大宋,享尽荣华,却主动叛敌,而且行为及其穷凶极恶的,恐怕后世若重著宋之逆臣传,也只此一例。”
“他投靠元军之后,受任为福建安抚沿海都置制使,即在泉州关上城门,一味杀人,共杀了南宋数万兵士,宗室数千,更有士大夫千百不等,其中右丞相陈宜中、殿前指挥使韩震、等朝廷依重之士,都被他杀死。”
“当时这整个泉州,就如同眼前这般情景,处处尸横遍野,备极惨毒,我汉人的妇女小儿,也没一个能活过去,而且当时其他地方举义的宋军,也因他之叛,腹背受敌,最终在崖山全军覆没,我汉民之邦,;历经数千年而灭国,从此陷入沉沦之中,不能不说拜此人所赐。”
齐御风听到这消息,忍不住横眉道:“可是方才殷前辈却说,这蒲家人居然还有香火?”
李天垣点了点头道:“不错,蒲寿庚导元倾宋,立下不世功业,他叛宋降元之后,终生显赫,而其家族更将这远洋香料的生意笼络在自己家里,当时据说他家的海船,光是被南宋张世杰抢走的,便有两千多艘,可以说富可敌国,就是这个样子了。”
齐御风点了点头,看了一眼城墙之外,问道:“他家当年叛宋降元,而今却是又要叛元了?这又是要投降与谁了?”
一边殷野王听到这话,突然嘿嘿冷笑一声,转过头来,道:“这一次他谁也不降,却是想自己当家作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