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齐御风起身之时,天色尚黑,看见远远白云峰下,有无数灯笼火把,照的天池西岸,通明瓦亮,不由得心想:“想必那边,就是甚么‘长白论剑’的举办之地了。”
他看天色尚早,便在这天池之畔,练了几趟无极玄功拳,直到额头冒出轻汗,这才罢手。
这套拳虽说是拳法,其实却主要为修习内功之用,自外而内,于练拳时修习内力,这功夫虽绵绵密密,练的时候慢得出奇,可练成时却威力极大,又是正宗的道家内功,无走火入魔之虞。实在是内外双修的武当绝学。
等到东方泛白,峨眉掌门圆性(即袁紫衣)才打个哈欠醒来,从凉亭中一跃而起。她在天池畔洗了把脸,便道:“吃些干粮,这便走吧,与我一同去参加那什么‘长白论剑’。”
齐御风点头答应,当下两人吃了早饭,便从天池北走到天池之西,见远远平地上用栅栏围了一圈,里面都是新建的亭台楼阁,但是连漆都没刷上一层,显然便是这大会的所在。
走到近前,便有知客上前拦住,圆性亮出请柬,那几名知客见峨眉掌门亲至,都吃了一惊,便恭恭敬敬将他二人迎了进去,坐在一个专门为江湖大派搭建的阁楼之前。
齐御风游目四顾,见这大门派果然有所不同,不光给每个掌门人预留了席位,身后还留了几排座椅,想是给门下弟子使用。
而那些小门小派可就惨得多了,只给掌门人留了一排座椅,那些门下弟子,便只能远远站着。
他抬头望去,见少林、武当、崆峒、昆仑、点苍、华山等大派均未曾列席,四下只有些小门小派的人物和官兵侍卫守候。
下首席间此时乱糟糟的,已聚满了不少人物,此时见峨眉派来人,不觉精神都为之一振,当下议论纷纷。
又过了半个多时辰,人数越来越多,纷扰间,下首席面已渐渐坐满了一大半。每个门派进场,便有知客大声通告,在木板上写上门派名字,贴在掌门人座前,颇有些类似后世的运动会开幕式的情景。
齐御风暗中一点数,一共是来了一百多家小门派和镖局子,加上弟子共约有千人之多。
再仔细看,那昔日朝廷力捧的黑龙门赫然在列,只不过十余年前,黑龙门还敢号称江湖四大派之一,现在没了门主,便只能规规矩矩的扛着一面大旗,坐在下首的席面当中。
等到了己时,突然人声传来:“来了,来了。”人群登时鼎沸起来,纷纷抬头看去,约莫一盏茶功夫,才听见卫士们大喊:“请各大掌门入席。”
这声音一路传来,由远及近,不一会儿,便看见几个老头,在迎宾知客的引领下,带着门下弟子,一个个向正席走来。
为首一人是个白眉老僧,看上去颤颤巍巍,走路都有些艰难,约莫没有一百岁,也有九十九。他须发虽白,一身皮肤却焦黄发黑,齐御风咋一看,还以为是甘地再世,安南重生。
圆性轻声道:“你别看这大勇方丈年老体衰,若不是大智方丈涅槃,少林寺群龙无首,他现在还在达摩院里参禅练功呢。他所修炼少林寺绝技,心意气混元功已有五十多年,据说已经达到了无相无我的境界,他这身焦黑皮肤据说是心火外放烧的。你说厉害不厉害?”
齐御风咂舌不已,心到了乾隆年间这末武时代,居然还能有如此厉害之人,真是难得,倘若将心火释放干净,无欲无求,岂不是能成佛作祖了不成?
次一位是个是个老道,看上去约莫五六十岁,发须均黑,精神矍铄,看上去颇为儒雅。齐御风看他坐在武当掌门的位子上,不由得心下疑惑,武当派掌门不是无青子道长吗?
圆性见他迷惘,微微一笑道:“武当山上小庙林立,道观甚多,太和宫、古铜殿、玉虚宫哪个对外不是自称武当掌门?福康安请不到无青子道长出山,便随便找个道观的观主,充个数罢。”
齐御风当即点头,暗暗觉得好笑。
第三人又是个精神矍铄的老道,六七十余岁年纪,双目炯炯闪光,两边太阳穴高高鼓起,显是内功深厚,此人坐到圆性右手边,不断冲两边点头致意。这位便是昆仑掌门,正心道人。
继而崆峒派掌派无尘子,点苍派掌门沧浪道人,俱坐上了位子。
江湖大派之中,只有华山派断了传承,无人到场,众人想起一百多年前,华山派掌门神剑仙猿穆人清天下无敌,此时却连个撑场面的后辈弟子都没有出现,一时也不禁慨然。
齐御风见这位也是个老道,那个也是老道,整座上首席间的掌门就没有一个不是出家之人,当下不由得心生忧虑。
他心道:“若是想练成绝世武功,莫非都得发愿出家不成?”他深思不属,脸上登现苦色。
圆性知他心思,当下不觉莞尔一笑道:“你师傅可不是出家人。”说完此话,不觉又在心中为自己而轻声感叹了一声。
齐御风没看见她脸上神色,听得当即一乐,心道,这天下英雄虽多,却未必有一个是胡斐的对手。当下也不禁放松起来。
正当此时,突然只听得一位武官站在场中喝道:“斟酒!”
在各席伺候的仆役急忙提壶给各人斟满了酒。那武官举起杯来,朗声说道:“天下各门各派的英雄豪杰,远道来到我国朝龙兴之地,福大帅极是欢迎。现下兄弟先敬各位一杯,待会福大帅亲自来向各位敬酒。”说着举杯一饮而尽。众人也均干杯,上首席的各位,有的默念阿弥陀佛,有的口称无量天尊,便把这一环略了过去。
那武官也不为难那些出家人,当即命厨役送菜上来。便在这荒山野岭,开席吃饭。
未等菜上全,便听得一声喊:“福大帅到!”
顿时满堂觥筹交错立刻停止,大伙都抬着脖子看向辕门方向。
只见一人领着几名侍卫,快步上山,坐在了正首之位。
齐御风听这名字听得耳朵起茧,却从未看过,也急忙抬头看去,只见此人身材消瘦,三络长须,神色冲淡谦和、恂恂儒雅,颇有君子之风范。长得不似个大帅,反倒像个书生。
圆性远远看着福康安,不觉“咦”了一声。
只见福康安坐定,台下侍卫武官,齐声喝道:“参见大帅!”然后整齐划一,一起俯身跪下。
福康安摆了摆手道:“起来罢。”
众人道:“谢大帅。”一个个啪啪站起。
各门派之人均是武林豪客,没见过如此军纪肃穆的样子,不觉都有些吃惊。
齐御风见他轻车简从,只不过带了十几个人,居然便敢来这高手环伺的武林盛会之中,不觉也有些佩服,又见众武官军容严整,心道毕竟是带兵的将军,便再是草包,整御手下的手段还是有的,比这一盘散沙的江湖中人可强得多了。
当下他不觉又对胡斐等人的造反之事,有了一丝忧虑。
福康安敬了群豪一杯酒,朗声说道:“今日天下英雄咸集与此,是举国从所未有的盛事。”
“历年来红花会作乱,又有胡斐等匪类纵横天下,视朝廷于无物,惹出无穷的祸患,天下人被他们这些叛党所诱,自相残杀,刀光血影,也是苦不堪言。”
此话一说,登时群雄便觉得有点不对,“纵横天下”云云,岂能用在匪类身上?齐御风听了,也觉得这个福康安到底骄横跋扈惯了,连话也说不明白。
只听福康安又道:“当今万岁,不忍臣民遭此涂炭,所以特命我管束江湖,可我却哪有那个本事,无奈只能推辞。所以皇上特地下旨,予我玄金剑一柄,诏书一封。期我寻访江湖有德之士,担当武林盟主,领袖群雄,对抗这些邪魔外道。”
说罢,身边几人呈上一柄长剑,一只锦盒。
福康安将那长剑缓缓高举,众人只见那长剑之上雕龙画凤,甚是精美考究,剑鞘周身均呈黄金颜色,当真有一股子唯我独尊的皇家气派。
他示众完毕,缓缓抽出长剑,只见剑身辉光灿烂,古朴典雅,也同外面是一般的黄金颜色,整柄长剑,仿佛便是由黄金铸造的一般,当真富贵逼人。
前面侍卫拿着一只八角六棱的紫金锤,高举头顶。
福康安长剑轻轻一抹,众人只见一道金光闪烁,如同砍瓜切菜一般,那八角六棱锤登时变成两瓣。
当下众人不由得都大声喝彩,均知道这是一柄切金断玉的好剑。
福康安道:“这柄剑乃天赐精金所铸,坚硬无比,世间万物莫能与敌。”
当下收起宝剑,命侍卫传下去供众人展览,那几名侍卫紧紧护着持剑之人,绕着场地走了一圈。
齐御风远远看着,心道:“也不知是我的那柄无名宝剑厉害,还是这柄玄金剑厉害。”他那柄神剑因为太过锋利,自上山之日便一直留在玉笔山庄,不再使用。
福康安等宝剑传回,再拿起那诏书说道:“现下我念一下皇上的诏书,大伙在这山上,也不必拘礼,听听便罢。”
众人有不愿意跪的,当即站着听旨,也有深惧皇家威严的,当即跪倒在地。
继而他念道:“奉天承运,皇帝敕曰。欣闻长白之巅,天下英雄论剑于此,今草莽江湖之中,多有忧国忧民之义士,朕心甚慰,岂吝于褒贶哉。望诸位择贤良有德之士为一盟主。朕惟治世以文,戡乱以武。而江湖奇人亦朝廷砥柱,国家之干城也。兹特授盟主为一等长白公,锡之敕命于戏,功宣华夏,永锡天宠。布告天下,咸使闻知。钦此。”
当下又把诏书传下,令众人观看。
群豪看到那诏书两端织成两条提花翻飞的银龙,“奉天诰命”四个篆字端庄古朴,望之令人顿生威严肃穆之感。
里面的文字更是端庄小楷,气度雍容,圆润飘逸,用满汉两种文字行款,都不由得大为心动。心道若是能得到这柄玄金剑和这诏书,便可真是算得上威名盖世,光宗耀祖了。
当下一双双眼睛不由的都紧紧盯住,若不是有侍卫白花花闪光的钢刀利剑提醒,几乎便有人欲上前行抢。
福康安等诏书传回,又笑道:“今日在此决出了武林盟主,从此各门各派有了大有威望之人管束,武林中便可少了许多纷争。也是一件幸事。”
“至于这盟主如何决出……”福康安目光淡淡一转,看向台上的六位掌门,“还得请诸位武林同道,拿个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