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从铺子出来后,凌晴兴致高涨的正准备拉着她去瞧瞧朱钗簪子之类的,谁知刚出了铺子,就见一人身着青衫,正迎面走来。

他今儿虽是穿得甚为素雅,却怎么也压不下他那张过分艳丽的脸。

在人潮涌动中格外的醒目。

宋以歌还未什么反应,倒是身侧的凌晴一下子就跳了上去,欢喜的拉住了他的衣袖:“兄长今儿可是休沐?”

凌初抬眼扫了下还站在铺子口的宋以歌,颔首:“嗯,你们怎么也在这儿?”

“我们出府买些东西。”凌晴献宝似的将手中的折扇递到了凌初的跟前,“兄长瞧这折扇子如何?”

凌初瞧着凌晴脸上的欢喜,颇为意外的扬眉,在他的印象中,他这位妹子极少有这般和颜悦色喜形于色的模样,他应承着好看,而后便抬头去瞧还站在屋檐下的宋以歌,两人无声的对视了一眼之后,便纷纷移开:“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我们换个地吧。”

“嗯。”

凌初带她们去了一处茶楼。

茶楼临水而建,坐在窗畔可闻江水拍岸之声。

算是金陵中难得的一处好景致,可其中却有人无心欣赏,没坐一会儿,便带着丫鬟急哄哄的走了,将宋以歌同凌初留下。

宋以歌垂眸望着面前的逐渐凉却下来的茶水,指尖无意识的在茶盏上磨蹭着,她找不出什么话来同凌初说,甚至隐隐的还带了些许的尴尬。

毕竟她从来不觉得凌初是能和她闲聊,唠嗑家常的人。

她没说话。

凌初的目光落在她的眉眼上,倏然一抬首,便将手中的茶水一饮而尽,率先打破了僵局:“想来,凌月已经同你说了,我要成亲的事了吧。”

“嗯。”宋以歌点头,“还未恭喜你。”

“没什么好恭喜的。”凌初神色淡漠,“不过是各取所需罢了。”

宋以歌道:“安乐郡主是个不可多得好姑娘。”

“她的确不错。”提起她,凌初神色有几分恍然,好似那个颜色清丽的姑娘,便在自己的跟前般。

他不由得想起自己同安乐第一次见着的时候,那人一身殷红的骑装,从黄土飞扬的官道上打马而来,模样鲜活而张扬,朝气十足,与宋以歌完全是相反的性子。

在仔细一想,他与宋以歌认识这些日子,她似乎就连大声说话都不会,就算是气急,也能掩饰住自己的怒容,轻描淡写的揭过,他所见的唯一硬气,是当初在凌府将他和凌晴从凌雪手中救下来时候。

若说宋以歌沉静如水,那安乐便是如火一般明媚张扬的姑娘。

他搁在茶盏上的手指收紧,又想起那一日,安乐一身红衣从雨中走来,像极了女子嫁人时的喜服,她将伞倾过他的头顶,笑着问他:“凌初,我思慕与你,你可愿娶我?”

“你若愿意,我便舍了这郡主之位,随你浪迹天涯。”

她笑得从容,说得坦荡。

彼时,她尚且不知,他是大理寺少卿,只以为他是落魄的一文人。

如此,便能以身相许,不问前程。

他是敬佩的。

只是他素来理智惯了,对于这般至情至性的姑娘,向来是敬而远之的,不是因为不喜,是因为怕辜负。

所以拒绝之后,他便回了金陵,他本以为他们两人再无交集,谁知她竟然摸着他的身份,一路跟了过来。

那一日见着她,她可怜兮兮的蜷在墙角中,仰首:“你别扔下我,好不好?”

他心中陡然便生出了一抹愧疚来。

他见惯了她天不怕地不怕,永远明媚飞扬的样子,倏然转身变成一个没人要的小可怜,他除了不习惯外,更多的是愧疚。

他想,若不是他,她还是镇北王府那个天不怕地不怕骄矜的小郡主。

她生来娇生惯养十余载,何曾受过这种委屈。

所以后来,镇北王找上他时,他略一思索便应允了这门亲事。

他如今年岁也不少了,的确是到了该成家的时候,况且比起娶一个他不喜欢的女子,他倒是更宁愿娶安乐,最起码在他心中,安乐是有一定分量的。

而且,镇北王府的乘龙快婿也并非人人都当得。

说他功利也好,凉薄也罢,总归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跑堂的小二进门给他们换了一壶热茶。

外边春意暖暖,岸边杨柳正抽条,颜色嫩绿,生机勃勃。有几艘小舟,正停在岸边,湖面碧波粼粼,船夫拿着桨坐在船头,时不时地应答一句行人的话。

宋以歌瞧得出神。

凌初寻着她的目光看去,诧异:“你喜欢山水吗?”

“算是吧。”宋以歌答得模糊。

凌初笑道:“喜欢便是喜欢,不喜欢便是不喜欢,哪有什么算是。”

“我喜欢山水,是因为曾有人许了我一个山水之约,我等了许久,如今那人还未兑现承诺,如此便说算是喜欢,等有朝一日,我能同他走遍山水,便是喜欢了。”宋以歌说话时,眼中柔情顿显,不同于寻常的无波无澜,此刻她的眸子,是宛若有一滩水,里面正泛着涟漪。

是他从不曾见过的柔情。

凌初心下明了:“傅子瑕。”

宋以歌没出声反驳,便是默认。

凌初笑道:“我记得你原先并不喜他,甚至是很厌恶排斥这桩婚事。”

“你也说了——”宋以歌侧脸看向他,“那是原先。”

“原先可发生很多事,而如今也可以推翻很多事。包括我心慕傅将军这件事。”

凌初颔首,倏尔眉眼舒展一笑:“能吃酒吗?”

笑中带着几分释然。

“能吃一杯,再多的话,估摸着我兄长就该登门与你彻夜长聊一番了。”

“若是如此,那便算了吧。”凌初刚说完,眉头一下子就拧了上来,他转头盯着窗外瞧了半响后,嘴角紧紧地抿着,挟着怒气起身,“我还有事,便先离开了,我让晓生送你回府。”

言罢,凌初也不等她回话,急匆匆的便走了。

不同于寻常的从容,他脚步较之平常多了几分蹒跚。

宋以歌饶有兴致的一挑眉,转身,就见岸边出现了一个模样清丽的美人儿,她身边正跟着一个高大俊朗的青年,两人似乎极为熟稔,正相谈甚欢。

她慢吞吞的将茶端起,喝了口,便倚在窗畔吹风。

凌初的动作着实快,她一盏茶还没吃完,他便出现在了岸边,准确无误的拉住那美人的手腕,往后一带,美人便被他搂在怀中。那美人见着来人是他,顿时满面喜色的跳起来,毫不避讳的就搂住了他的脖子,美滋滋的抬手,在他的下颌那轻啄了下。

而她身边的男子,脸色微沉。

宋以歌又喝了口,还未吞下,凌晴的声音便蓦然从身后传来:“你在瞧什么?”

她将茶盏放下,指了指窗外的景致:“瞧你惯来冷静的兄长,竟然也有坐不住的时候。”

凌晴诧异,正打算问时,便眼尖的瞧见了被凌初搂在怀中的美人儿。她顺势在先前凌初的位置上坐下,眯了眼:“那位便是安乐郡主吗?”

“应该是。”

虽然宋以歌回答的不是很肯定,但凌晴觉得自己也不需要去求证,毕竟她的这位兄长,可不是什么妖魔鬼怪都能近身的。

不过她没有想到的是,凌初要比她想象中更看重她的这位未来嫂嫂。

凌晴目光一转,便落在对面的宋以歌身上,见着她优哉游哉的喝茶,凌晴心中顿然就升起了一些别样的想法,于是她便顺水推舟的试探道:“歌儿,要不我们也过去瞧瞧?”

宋以歌狐疑的转头,眼波在凌晴的脸上转悠了一圈后,才道:“小嫂嫂若是想见见,那便过去吧,至于我就不去凑这个热闹了。”

“真的不去?”凌晴挑眉,语气中带了些诱哄。

宋以歌坚定的摇摇头:“不去。”

茶盏捂得久了,热气也随之弥漫上了指尖。

凌晴眉眼生波:“你若是不去,那我便也不去了,时辰也不早了,可要回府?”

宋以歌将茶盏搁下,语气轻快地应道:“好啊,正好回府用晚膳。”

她是想避开两人的,可天公并不作美,在两人出了茶楼准备上马车时,一道女声横空而来,唤住了她们。

这声音对凌晴而言有些陌生,可对宋以歌而言,却十分熟悉。

——安乐郡主。

宋以歌转身,安乐已经自顾自的跳了上来,伸手亲昵的挽住了她的手:“多年不见,以歌变化竟然这般大,若非是瞧见你宋家的徽记,我都不太敢唤住你。”

“安乐姐姐。”宋以歌福身,“什么时候到的金陵。”

一旁的凌晴瞧着她们这般熟稔的姿态,眯了眯眼,她倒是不知安乐竟然同以歌认识。

毕竟安乐身在边境,极少回金陵,而宋以歌就是个养在深闺的娇女,这两人明显是八竿子打不到一块的,怎么会认识?

不明白的明显不止他一人,身后的凌初也是几步便赶了上来,语气中透露出了些许的紧张来:“你们认识?”

“自然是认识的。”安乐笑眯眯的回了凌初的话后,便又继续将脸转向了宋以歌,“我在云南听闻璎珞姐姐亡故的消息时,便想着来金陵瞧你的,谁知恰逢云南出了变故,便拖到了如今。”

“以歌,璎珞姐姐的尸骨你可曾收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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