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书房。

傅宴山单膝跪在冰凉的地面上,一板一眼的述职,是不是还用手握成拳抵在嘴边咳上几声,昭示着自己的虚弱。

沈行其实是很喜欢这位新晋的将军的,见着他伤成这般,久久未好,倒也带着几分真心实意的关心,等着傅宴山说完之后,他便道:“朕招太医给你瞧瞧。”

“多谢陛下。”傅宴山行礼谢恩,“只是臣这点微末小伤,实在是不宜劳烦太医。”

沈行将朱笔搁下:“你这哪是什么小伤,你们这些年轻人就是仗着自己如今身子骨好,不将自己身体放在心上,朕的老七……罢了。”

他说着,神色复杂的盯着还跪在屋中央的人,摆摆手,叹气,“罢了,既然你不愿瞧,那便先回府去养伤吧,有什么事等你养好伤之后再说。”

傅宴山听此,干脆利落的起身,行礼:“臣先告退。”

脚步声和修长的身影随着日落的余晖一并掩去,紧接着便是门框被人从面掩上的声音。

坐在龙椅上的帝王,出神的瞧着他的背影,苦笑:“阿杜,你说若是老七在,是不是朕现在都可以报上孙子了?”

阿杜垂眸道:“陛下,秦王殿下已经去了多时。”

“其实当初,朕没有想过要杀他们夫妻俩的。”沈行掩面,眼中透出一抹悔意来,“可为什么,他就是不肯再给朕多一些的时日了。”

当初,就算是在他盛怒之中,他也从未想过要将秦王府赶尽杀绝。

他是帝王没错,可抛开这层身份,他也是一个父亲啊!

从御书房出来,傅宴山便在长廊上同前来觐见的凌初遇见。

他如今已经是从五品的官员,入宫觐见自然也得换上官服,青色的袍子,袖宽三尺,上有小杂花纹,愈发衬得此人如玉如松。

傅宴山倏然停住脚步,与他隔着两丈之地遥遥相看,末了,他才拱拱手:“还未恭贺凌大人。”

凌初自也是识得他的,他眉眼间的笑意陡然加深:“原是傅将军。”

“听闻傅将军在建宁打了胜仗,将军不乘胜追击,为何在此?”凌初说话也是半分客气都不曾有。

这等口头上的挑衅,傅宴山早就见多了去,他不为所动:“傅某受了些伤,便只能会金陵休养休养了。”

“原是如此。”凌初一副恍然大悟的神色,“也不知傅将军如今伤势如何?”

傅宴山道:“这便不劳凌大人费心了。”

两人相对而立,一个笑语晏晏,一个冷淡疏离,周遭的宫人见了,都是大气不敢喘一下的,只能垂头听着两人敷衍的客套。

这二人如今都算是炙手可热的天子近臣,正是最得圣宠,春风得意的时候,不论是谁,都是不能得罪的。

“怎么会费心了?”凌初笑着往前凑近了几步,许是因为自幼身子差的缘故,站在傅宴山的跟前时,凌初几乎要比傅宴山矮了半个头,身子也显得要瘦弱些,在日光的笼罩下,他肌肤苍白,他甚至是能瞧见他肌肤下青色的脉络。

他又笑,“您是以歌的表哥,又师承老侯爷,我理当多为您费心的。”

这话可以说是让傅宴山十分的不愉,他继续面无表情:“凌大人真是多虑了,虽说我是歌儿的未婚夫,但您也没必要做到如此的。”

“不过今日所言,傅某定当铭记于心,等着来年我与歌儿大婚,必定会好生答谢凌大人的。”傅宴山拱拱手,“傅某还有事,便先走了,告辞。”

傅宴山冷这脸从凌初的身边擦肩而过时,凌初陡然出声:“傅将军,如今侯府乱作一团,您还是别去添乱的好,您身子若是不好,那就安安心心的在您的将军府中修养,侯府的事,还轮不到你来插手。”

傅宴山嗤笑:“这话该是我奉还给凌大人。”

“我是歌儿的未婚夫,我又师承老侯爷,侯府出事,我是最有资格插手的人,倒是你。”傅宴山侧目,“你是什么身份了?”

凌初面色微变。

他一早就知道这男人不太好对付,却不知竟然这般难缠。

明明从他过往种种来瞧,他对宋以歌并不上心的。

凌初脸色一沉,还不等开口,身侧那人便一声不吭的离开了长廊。

“凌大人。”宫人开口,低头尽显谦卑,“陛下还在御书房等您。”

凌初冷淡的收回了目光:“走吧。”

一出宫门,傅宴山心中怎么也安定不下来,飞似的奔上马,急急地朝着淮阳候府去了。

风覃不敢出声过问,只好跟在傅宴山的身后。

原先侯府虽说还算不上进出自由,但也从未被人拦在门口,就连门槛都不让他们跨进去一步。

风覃心惊胆战的瞧着自家主子的脸色越来越差,他胆战心惊的唤道:“主子,您要不要先去休息,属下在这儿候着。”

“不必。”傅宴山沉声道,目光却是半刻都没发从府内移开,“风覃,这些日子你都没有得到侯府的消息吗?”

风覃摇头:“属下还未收到。”

傅宴山深吸了一口气,转身倚在了淮阳候府前的两樽石像上。

昏黄的余晖已渐渐消退,檐角上的灯笼已经被点亮,光影铺陈在石阶上。

他们已经在这儿至少等了半个时辰。

风覃眉头紧锁的在原地踱步:“主子,他们也太……”

“也太什么?”傅宴山淡淡的问道。

风覃想了半日,才蹦出一个词来:“欺人太甚。”

傅宴山扯了扯嘴角,他仰头望着檐角上的灯笼,天光黯淡,月华如水。

直到日头完全沉没下去,府内才匆匆的跑出一个人来。

很陌生的面孔,他不曾见过。

那人跑到傅宴山的面前,拱手道:“劳烦将军久等了,还请将军随小的进去。”

傅宴山也不曾为难他,只问道:“你们侯爷如何?”

那人道:“足足昏睡五日了。”

傅宴山眼中带着冷意,却也道:“带路吧。”

清风院。

傅宴山进去的时候,凌晴正倚在栏杆上垂泪。

眼眶红红的一团,水汽氤氲而上。

他站在几里开外的距离,拱手:“侯夫人。”

听见声音,凌晴忙不迭的起身,用袖子口擦了擦眼角快要落下来的泪,起身:“傅将军。”

傅宴山一路赶回来,风尘仆仆,衣裳也没来得及换,发髻和衣领处都有些散乱,凌晴觉得他有些失礼,可想着这人顶着宋以歌未婚夫的名头,她觉得自己应该更客气些。

“不知傅某可否进去瞧瞧?”傅宴山拱手道,言语虽是客气,可凌晴却觉得这人不是在同她商议,而是用一种命令的口气,在和她说话。

可里面的若是宋以墨自然不是问题,但如今躺在那的却是宋以歌。

凌晴有些拿捏不准的看着他,不知该如何决定时,良玉却突然从里面走出来:“夫人,傅将军同侯爷亦是好友。”

此刻天已经黑了,他身后遥映着无数的灯笼。

光晕覆在他的面容上,竟然生出一种别样的绝艳来,这种绝艳却又不同于自个兄长的妖冶,而是别有一种清寒。

凌晴颔首,身子微微侧开:“将军请进。”

傅宴山如今也没有性子同她客套,当即便大步阔斧的上前,将帘子掀开,随着一同进了屋。

屋内此刻冒着药味,不一会儿傅宴山觉得自个的衣裳上都沾染上了这种味道,他眉头拧了拧,绕过了屏风一点也不客气的就往里间走了去。

烛影尚暖,帐幔垂下,隐约可见里面平躺着的一道影子。

傅宴山上前将幔帐掀开,那张不属于宋以歌的脸便露了出来。

她眉尖微微蹙着,紧闭着眼,嘴角抿着,虽是戴了面具,可傅宴山还是能想象出面具之下,那张脸到底如何。

先前她还是璎珞的时候,可怕疼了,稍稍碰这些,都能在他怀中哭唧唧的哭一日。傅宴山伸出手的时候,都发现的自己的手指都是颤巍巍的。

此刻,他面色极是阴沉。

他眉头一皱,转身便道:“如今她身子昏迷不醒,你们还给她带着这玩意?”

凌晴脸色煞白:“妾身不知将军再说什么?”

“傅某还没有眼瞎到连自己的未婚妻都不认得。”傅宴山冷声提醒,“你们胆子倒也是真的大,若这事被传样开,你可知是什么罪吗?”

凌晴虽是被吓到,可还是一字一字的问道:“欺君大罪。”

“如今陛下是不是会派太医过来,所以奴婢不敢将面具给姑娘揭了去。”良玉垂头说道,“还请将军谅解。”

“此刻太阳已经落山,宫中不会派人过来,你先将你们姑娘脸上的面具给揭了吧,明早在戴上便是。”傅宴山对着她说道。若非是顾忌眼前这张床榻还有一位主人,他少不得要过去亲自面具给她揭了。

良玉应声上前,走到傅宴山身侧时,又听见他的声音继续传来:“歌儿为何会受伤。”

凌晴道:“那日她回府之时,被刺客所伤。”

傅宴山皱眉:“难道她身边没有带护卫吗?”

“带了。”凌晴小声道,“夜一为了护以歌,身受重伤如今也还未醒。”

傅宴山眉头继续拧着:“你的意思是,她身边只带了一个护卫?”

“以前阿墨在时,也只带一个下人。”凌晴又道。

傅宴山如今只觉得一腔怒火在胸膛中熊熊燃烧,他面色极冷的斥道:“简直是胡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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