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以当宋以歌被宋老夫人送出荣福堂的时候,宋以歌还在琢磨着宋老夫人话中的意思。
她生来虽不算什么愚笨之人,可到底也不见得天资有多高,纵然原先父兄宠爱,她能在金陵中恣意妄为,却也并非是擅长权衡利弊的人,有时候就连他们话中的弯弯绕绕,她也要琢磨许久才能想的通透。
池塘中的水面已经浮了冰,宋以歌屈膝坐在栏杆上,让丫鬟婆子送了些取暖的东西来。
绿珠端了碗银耳羹来:“这是老夫人吩咐的,说是让姑娘多吃些,大病一场您都消瘦了许些。”
听了绿珠的话,宋以歌有些怀疑的伸手掐上了自己的脸颊,虽然比之原来瘦了不少,可还是有些肉的,如今宋以歌也不算小了,等明年这个时候就十四,今年也是到了可以说亲的年纪。
不过因宋府人丁凋零,是以女儿家的亲事,总是要比旁人晚上一两岁的,要不然也不会宋锦绣和宋横波如今已经十五六了,亲事都还不曾定下。
宋以歌转头想找绿珠去拿一些饲料喂鱼,可瞧着浮冰的时候,就将这念头给打消了。
冬日不比春日,就算是喂鱼也不是什么尽兴的事,她从来都对唱独角戏的事没什么兴趣。
见着她这般兴趣缺缺的样,绿珠十分好心的提议:“既然姑娘觉得无趣,不如找二姑娘和四姑娘出府去瞧瞧,奴婢可是听说,城西的那家铺子,这几日又进了一批新的料子,模样好看的不得了。”
就算是重生了一次,她也还是个小姑娘,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倒是让她多了几分兴趣。
她转头看向绿珠:“二姐姐和四姐姐如今在做什么?”
绿珠想了想,才道:“这个时候,一般二姑娘和四姑娘都在学女红。”
“想必姑娘也清楚,等着开春,二姑娘和四姑娘也就该说人家了。”
宋以歌点点头:“那不是没多少日子了,等着二姐姐和四姐姐说了人家之后,这府中岂不是更加清静了。”
“本来府内都没有多少人,若是这般……”宋以歌叹着气,从栏杆下跳了下来,“走吧,去请二姐姐和四姐姐。”
这两人的住处都离她的徽雪院有一段不近的距离,她走到宋锦绣的院子时,是真的再没了力气走到宋横波的院子去。
宋以歌一边暗叹这副身子太过娇气,一边却又不肯多动一步,最后是犯懒的直接趴在了宋锦绣闺房内的桌面上,手边搁着一盏热姜茶。
宋锦绣好笑的摇了摇她的身子:“七妹妹,外面天寒地冻的,你还是先喝一杯暖暖身子吧。”
宋以歌可怜兮兮的抽噎了一下鼻子,那股子的姜味实在是太过冲鼻,她推托着不愿喝,可瞧着宋锦绣殷勤的眉眼,难得的纠结了一下,还是一捏鼻子,仰头如数灌了进去。
姜味冲上来,宋以歌可怜兮兮的掩住口鼻,最后还是宋锦绣笑着捏了几块糖塞进了她的嘴中,甜味将那股冲鼻的姜味给压下来,宋以歌眉眼才算是舒展了些。
宋锦绣又笑着替她斟了一杯茶,摆在手边:“你平常吃那么多的药,怎如今还怕喝着姜糖?”
宋以歌捧着茶盏,吹茶水吹得稍冷后,便一口饮下:“那药我是已经闻惯了,哪比得上这玩意,隔着一两年才见着一回,自然便觉得怕些。”
两人说话间,宋横波就踏着一院的白雪皑皑走了进来,小雪沾在她的斗篷上,进屋之后,她就随意脱下,递给了一旁侍奉的丫鬟婆子:“今儿太阳是打西边出来了吗?七妹妹可真是稀客呀。”
宋以歌莞尔一笑,并不打算和她呈口舌之争,她觉得宋老夫人其实说得不错,她这个四姐姐,嘴毒了些,自命不凡了些,其实多的也没什么,不过这光是前面一点,偶尔叫人听着,就觉得心中不大爽快,就算是全然没有恶意。
所以说,有时候装聋作哑也不算什么坏事。
宋以歌觉得没什么,宋锦绣却是面颊飞红,觉得尴尬不已:“四妹妹,今儿七妹妹不过是来叫我们逛街罢了。”
宋横波走到桌边坐下:“我自然是知道的,不用二姐姐提醒,不过我也是好奇罢了。七妹妹向来不屑与我们这些庶女为伍的,今儿是怎么了?”
这话说的算是尖酸刻薄,宋横波的丫鬟都有些胆战心惊的在她身后拉着她的衣裳袖子生怕她将人给惹怒了。
宋以歌又让人倒了一杯热茶,浅尝了一口才道:“外面风大雪大的,若是四姐姐不愿去,说一声便是,又何必在这儿耍威风。”
她拿捏着嫡女的气势来,漫不经心的扫了宋横波一眼,宋横波本来就是个纸老虎,也只能在府内耍耍威风,如今见着宋以歌的冷冷淡淡的眼神,一时之间还以为自己是瞧见了父亲,顿然就吓了一跳,背后汗涔涔的,果然没敢再耍先前的威风。
于是被宋以歌一个眼神拿捏到位的宋横波安分了,既然宋横波安分了,那这就代表着安静,耳边也顺其自然的没了聒噪的声音。
宋以歌满意的点头,日光偏转着打进来,洋洋洒洒的落了她满身:“绿珠,马车可备好了?”
瞧着金陵的一景一物,明明不过是一个多月未曾见过,可如今落在她的眼中,却恍惚隔了一辈子。
前尘种种,终是湮灭在了金陵那一场漫天的大雪中。
许是宋以歌一动不动的静立姿态保持的太久,久到宋锦绣和宋横波都觉得有些僵硬,宋锦绣这才有些心惊胆战的伸手去戳了戳她的肩膀:“七妹妹你在瞧什么?”
宋以歌回头:“许久不曾见过金陵了,今日一瞧倒觉得别有风韵。”
宋横波刚准备开口嘲讽,可转瞬想起先前出门的时候,被宋以歌冷冷瞥见的那一眼,顿然就没了任何的声息,继续低头装着壁画,权当自己不存在一般。
马车轮子在雪地上滚过,发出轱辘轱辘辗地的声音。
不多时,一行人便到了城西的那处铺子。
铺子如今在开着,门前扫出了一条道来,雪堆积在两旁,几乎有半个人这般高,宋以歌捏了捏自己的手,忍住自己想要堆个雪人的心,随着宋锦绣和宋横波一同进了铺子。
宋横波刚进去,便瞧中了铺子里刚刚陈列出来的一匹水红的料子,宋以歌瞧了眼,倒是觉得这料子的颜色与她容颜倒是十分相衬,是以将宋横波的眼神转到她的身上时,宋以歌也乐得做一个人情,顺水推舟的应着,这料子的颜色极是好看。
宋横波欢天喜地的将那料子给抱在了怀中,似乎觉得不大妥当之后,这才转手递到了身后丫鬟的手上。
“不知二姐姐和七妹妹可有相中的?”宋横波十分热络的问道。
宋锦绣倒是不知道该选什么,她只觉得这铺子里的各样花色都是一顶一的好,可她摸了摸袖中的钱袋,一时之间有些为难,也拿不准什么主意,于是转头,带了些期翼的看向宋以歌,似乎是想听听她的意见。
虽然她们三人都是宋家姑娘,可手中能活动开银子却是大不同,先不说嫡女和庶女的月例就不太一样。
就单论一点,庶女可能只能靠着府内分发的一些月例过过小日子,偶尔添置些衣物之类的,但基本都是等着府内一同做,而且这个做衣裳也是有说法的,譬如她们秋冬只能各做两套,那嫡女便能做四套成衣;如要支取什么银子,就必得拿着对牌去库房管家那登记。若是自个姨娘手中尚有几个铺子周转,倒是不用过的这般拮据,若是没有,那真真是捉襟见肘。
可嫡女却不一样,像她们这般大户人家,谁家的当家主母没有个十几抬甚至几十抬嫁妆,更遑论宋家已故主母还是内阁首辅之女,手底下铺子庄子地契,那是多的数不过来。
甭说瞧中这儿的一件,就算是将这个铺子买下来,那也是绰绰有余。
是以,一时之间宋锦绣这般看向宋以歌的目光倒是有些不明了。
宋以歌又不能装作不见,于是笑道:“二姐姐若是有什么喜欢的料子,尽管拿就是,今儿这笔账,走我小库房,记不到咱们府内的账上去。”
宋锦绣有些羞赧:“七妹妹,这不好吧。”
“咱们都是自家姐妹,有什么不好的。”宋以歌指着刚刚宋锦绣目光流连过几匹料子,“掌柜的,麻烦将这几匹拿来瞧瞧。”
掌柜笑道:“好勒。”
说话间,宋横波也凑了上来:“今儿七妹妹怎么这般大方?”
宋以歌笑:“瞧四姐姐说的,以歌何时不大方了?”
宋横波模样生的美,就算是放眼整座金陵,那也是顶好的模样,只见她眉眼间秋波流转,就带出了几分女儿家尚且没有的风情来:“如此,今儿可就要劳烦七妹妹破费了。”
宋以歌已经在店家殷切的慰问下,寻了个地儿坐下,她用手托着下颌,一双眸子宛若春水粼粼:“四姐姐尽管选便是。”
宋横波也当真不客气的就往铺子中的另外几匹新鲜花样的料子一一指了去,又颜色浓烈的,也有颜色素淡的。
宋以歌支着头瞧了瞧:“四姐姐颜色好,这些素淡的料子,要更适合二姐姐一些,不知四姐姐可愿割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