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陵个人离去,到半路,逢那日游神再度现身。

“城隍还有一话,要带给阁下。”

日游神道:“城隍说,饲鬼养鬼,非是正道,劝阁下及早收手,方为大善。”

“他为何不亲自与我说?”江陵淡笑。

日游神道:“阁下关照婴宁小姐在先,有这情谊在,有些话城隍不便当面明说,也是顾及阁下颜面。此番带话,也是为了阁下着想。俗话说因果循环,报应不爽。婴宁小姐的母亲当年因果不多,尚且于劫难中难以自保。阁下若是因饲鬼而缠上百线因果,那以后劫难来临,必是奇凶。”

这话,倒也的确是善意的规劝。

江陵:“凡事并无绝对,我的事,就不劳你们操心了。说起来,城隍爷是何时知道我身边的女孩就是他的女儿的?”

日游神也是坦荡:“阁下当街杀人又拘其魂魄,此事原是可大可小。那日,我将情况报于城隍,城隍让文判以生死簿查你身份,结果却查到一件怪事,那就是生死簿上所载的阁下之名,已殁在半月之前。

阁下本为逝去之人,却仍活如常人无异,城隍说或是异数。之后又查你身边女眷,一查之下,方知那女孩正是他当年遗弃之女。”

原来是通过生死簿得知的。

江陵笑道:“这说起来,当初还是打算要追究责任的?”

日游神躬身道:“天地方圆自有其规,倘若无规,方圆难立。”

言外之意就是公事公办,你杀人拘魂,就自该依法裁制。

但最终城隍司那边并没出手,

其中原因或是有二,

一者,城隍念他护佑其女,算是偿还恩情。

二者,他命数诡异,连生死簿都定不准,城隍司有所顾虑。

按江陵所想,这二者恐怕皆是其因,道:“若说无规矩不成方圆,那阴官若坏了规矩,当如何处置?”

日游神道:“自是依法而决。”

“依法而决?可是当真?”

日游神:“法理无私,岂会儿戏?”

江陵道:“既然如此,我倒是知道有个唤作陆判的,给一名叫朱尔旦的书生换了颗心脏,这算不算坏了规矩?”

日游神:“这……”

话难启口。

朱尔旦换心之事,常人不知,城隍司那边多少该是有些风闻。

江陵道:“你的迟疑,已然说明了答案。换心之事,不是你们不知,只是你们不想办他。可这也正是驳了你刚才的无规矩不成方圆之说。”

日游神一叹:“区区城隍司,即便想办,也没那权力。”

江陵道:“那陆判只是个判官,城隍若要办他,竟没那权力?”

日游神道:“阁下有所不知,城隍一职,相当于阴间的县令。可陆判,他可是地府四大判官之一,这位可较礼部尚书。这其间的差距,可谓十万八千里。

城隍司里虽也有判官,可此判官非彼判官,只能算做典史、县丞之流。”

经他一说,江陵这才明了。

原来陆判在阴间官职恁大,

也难怪他手段通天,竟能给活人换心。

“办不了,所以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权当不知?”

日游神面露惭愧:“官场之事,说来话长,我只是区区日游小神,充其量只是跑腿的,实难回答阁下所问。”

江陵也不与他争辩口舌,大步要走。

日游神又道:“既提起陆判,城隍那边还有一话相劝。”

江陵停步:“说。”

日游神道:“那朱尔旦与陆判,关系或是匪浅,阁下命虽异数,若无必要,最好不要与那朱尔旦互生龃龉。”

江陵:“为何不干脆直说我若碰朱尔旦,会得罪陆判?”

日游神:“以上皆是城隍托言,小神只传话尔。”

江陵抬手道:“回去替我谢过城隍,我的事,自有主张,你们不敢惹那陆判,但我,却未必惧他。”

回到酒楼,今日的脱颖而出者,也更多了起来。

到傍晚的时候,人数已至二十九位。

人一多,这酒楼房间便不够用。

这些学子倒也很为申飞白排忧,主动愿三人为伴,抵足而眠。

有人领了先,那其他人,也只能跟着仿效。

朱孝廉与孟龙潭回来,自是与江陵合住一室。

到晚宴时,申飞白又请了歌舞妓前来表演,只是今晚没请那些县官名流了。

而且朱尔旦也被重新请了回来。

再次回来的他,非但没有受到轻视,反而被某些学子视为英雄。

敬他敢与当权相抗,直言不讳,乃大丈夫也。

反观江陵,虚伪做作,全凭那蔡老庇佑,若非如此,昨晚就该身败名裂。

在晚宴开始之前,朱尔旦刚进酒楼,就来到江陵桌前掷地有声问他:“别装了,你就是那临舟县的上门郎,你敢认还是不敢?”

这话,当着新旧学子的面,高声发问。

那些今日前来的学子,顿时也好奇起来。

在与周边人询问之下,也知道了江陵原是个上门郎,一时间,纷纷表示耻与之为伍。

孟龙潭为人仗义,拍桌就道:“朱尔旦,你莫是喝多了马尿,又来造次?昨晚被叉出去的事,难道又想重演?”

朱尔旦冷哼一声,无视孟龙潭,对江陵喝道:“在青阳,有人护你,我无话可说。但我就不信,离了青阳,还有谁可护你。我辈读书人,自当顶天立地,像尔等小人,上门为婿,以求荣华,根本不配与我等同席!”

说完,他拂袖而去。

有几人当场就为他喝彩鼓掌起来。

朱孝廉也甚为不悦,看了江陵几眼,见他风轻云淡,好像事不关己,就问他:“江兄,他如此狂吠,你如何能忍他?此等无礼之徒,当以拳脚相向,方为解气。若动手,我二人必不旁观。”

这话的意思,就是劝他动手了!

‘原来读书人,终也崇信武力的。’

江陵点头:“朱兄说的对。”

有些时候,对付那些只会动嘴的腐儒,的确是粗暴的武力,要更加有效直接。

话落之际,他忽抄起桌上的酒坛,一步上前,哐的一声,就在众目睽睽之下将朱尔旦砸翻在地。

拍了拍手,他又风轻云淡坐回原处,与朱孟二人举杯再饮。

朱孟二人瞧得一愣,似未反应过来。

尤其是朱孝廉,他虽劝江陵以拳脚相向,可也没说,要下手恁重!

朱尔旦倒在地上,头上血流如注。

对桌的詹生为其出头,忽然拍桌道:“汝等粗鄙之徒,竟行此粗暴之事,枉读圣贤书!”

“对,众目睽睽之下伤人,胆子不小,报官抓他。”

听着嘈杂声起,江陵又拎起一酒坛,站立而起。

随他目光一扫,刚刚还硬气发话的人,顿时就闭了嘴,无一人敢言。

江陵指着詹生:“可敢再吠一句与我听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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