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聚集的地方，从来都是一片荒野，用言灵建成的一间规整房屋伫立其上，看起来格外的突兀。
山神站在屋前，只一个人形，却拥有崇山峻岭一样的存在感，让人不能忽视。这存在感中，如今又多了些压迫。
跟着他出来的月僚不禁眉头一挑：又生气了？
若非深知山神辨得清局势，识得了大体，月僚都要以为自己与他本就不是太牢固的友情就要在此破裂。月僚摇着羽扇，缓缓靠近，刚准备把胳膊搭在他的肩上，再说句玩笑话缓和一下气氛，山神却单刀直入地扭头就问：“你爱她吗？”
月僚的手停在空中，不知该放下还是搭上去。
他再看看山神那张严肃的脸，叹了口气，还是把手老老实实放下了。
这种时候若还是惹他，恐怕避免不了地就要打上一架……
比起无谓的内耗，月僚决定回答山神的问题。可要回答这个问题，也并不容易。
灵之对他，究竟意味着什么呢？
首先可以排除，她与那些人间女子并不一样，与人间女子欢好，是为了将来、为了创造新的局势，与她们的相处中，他全然没有动过感情。
他知道她们喜欢什么、知道她们喜欢什么样的男人，知道她们想要听怎样的甜言蜜语……他只是像完成任务一般，设法与她们接近、相爱，令她们动情，心甘情愿地诞下孩子，然后再抽身离去……
这几十年来，一贯如此。对于这件事，山神从来都看不惯，他自来是主张爱情神圣、一生只守一人的论调。若非亲眼所见，月僚实在不敢想象，与他势均力敌、几乎能够称霸的天下的一代妖祖竟然有那么浪漫又天真的想法。
可是如今想来，若是如山神所说，要他在这茫茫天下中只选一个相伴终身……选择灵之，他并不排斥。
这是否就是山神口中的爱呢？
对于此类情感太过陌生的月僚不经多想了会儿，可他的沉默让山神误会了。山神以为，他在对这个问题避而不答，显然是心中有愧。
山神忽地笑了一声，脸上全然都是可悲凄凉……
亏他这些天，想了那么多。
他想，若是月僚真心对她，他也并非不能放手、不能祝福……他一个人坐在灵之以往喜欢待的矮树上，整整想了一月……
他终究想错了，那个男人，可是月僚，无情无义，无血无泪的月僚。
山神摇了摇头，像在嘲笑自己的天真，又像责难月僚的无情：“是我犯傻了，月僚怎么会懂‘爱’呢？”
月僚从自己混乱的思绪中抽离出来，抬眼看向山神，眼中有些不解。他诧异于山神为何突然得出这样的结论，正要发动“读心”，看清他究竟是什么脑回路的时候，耳边传来两声轻咳。
“我说二位，你们单聊够了没？”神保靠在门栏上，抄着手，带着些不耐烦地问道。
“再给我些时间。”月僚对他道，他想和山神说清楚。
山神却只是失望地看了月僚一眼，微微摇头：“不必。”说罢转身，走回屋内。
神保站在原地，当山神走过他、与他擦肩之时，神保在山神这块温润的玉石上感受到了可以刮伤肌骨的怒意……他不禁深深地看了月僚一眼，眼中含义不言而喻：能把那个山神气成这样，你也是能耐。
呆立在屋外、失去了向山神解释的机会的月僚索性放弃了——世间一切皆有定数，强求无益。况且，山神也没说错什么，他对灵之的情感，究竟是不是爱，恐怕是他穷极一生都无法了解的难题。
说来可笑，知晓天下事的他，唯独看不清自己的内心。
想到此处，月僚不禁苦笑，此时他的脸上出现了与山神一模一样的神情。
月僚自己没发觉，神保却看得清清楚楚，那是平凡人在遇到自己无法掌握、无力改变的事时会有的表情，这样的情绪本不应出现在他们这些顶级生灵的身上。
真是奇了，这到底是什么事，能让这两位大佬那么反常？神保忍不住猜想，脸上却不敢露出破绽，与月僚前脚跟着后脚地回到了屋内，安稳坐好。
那两位大佬还是不说话，月僚都不坐下，就站在窗边，看着面前一望无际寸草不生的荒原。
有什么好看的……神保一撇嘴，再受不了这种沉寂，刚要找个话题谈一谈的时候，月僚开口了。
“现今世上，还有多少龙族？”
要么不开口，一开口就是这种要命的问题……神保心中挪逾，嘴上却认真回道：“据我所知，不到十头，龙族活得太久了，到了现今，很多都没了求生意志，自己结束了冗长的生命……”
说着说着，神保有些心虚，还有一个活得太久了的妖现在可就在自己身边，光明正大劝他去死真的好吗？
神保顾虑着，悄无声息地瞟了山神一眼。
山神全然没有在意，甚至没注意到神保的话停得突兀，他接着神保的话，补充道：“正是因为如此，现在还活着的，都是拥有很深执念的龙族，想要对付这样的他们，很难。”
“而且他们还有我那弟弟的帮助……”神保想着，摇了摇头，“难上加难。”
“他们有多少魔军？”月僚问。
“数不胜数。”神保道，“你与他战过几场，应该能发觉，他们重在数量，而非个体……这与我的族群不同。但若到了战时，他们的魔军只需随意略过几片生灵的领地，就能获取巨大的能量，摇身一变成为极强的战力。”
“所以护住生灵，也是我们责任的一部分。”月僚转过身来，像是警告一般看着神保道。
神保的想法，他是清楚的。
说到底，神保是魔，不会真心站在生灵这边。若是没有龙族在上，他定然也是危害生灵的一方祸端。如今神保能与他勉强达成共识，不侵害生灵，一方面是有龙族这个共同的敌人，另一方面，是有山神这个极度热爱生命的大妖与他联手，才能全面压过神保这个魔族首领。
可是山神，他的做派与自己全然合不来，看不顺他也是迟早的事。目前这一阶段，他们的目的相同，山神才会与他成为同盟，可若是将来局势变化……他还会站在自己这边吗？
当山神置身事外时，他孤身一人，还能从神保手中护住人族吗？
这样说起来，他们的联盟，也并非牢不可破……
月僚带着奇怪的目光扫视着在座的两方首领，山神只抬眼撇了他一眼，另一边的神保却感觉毛毛的。
他，感觉自己被无声地威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