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朽知道老朽知道。”老人笑眯眯地,连声应道,“以前我们住在山上,打猎的时候偶尔会遇些灵芝人参的,现在这乱世里也不常见了……姑娘想要这个,是有什么特殊的意义吗?”
“嗯……”灵之思考了会,不知想到了什么,忽见情绪有些低落,她双手背在身后荡了荡,假装轻松地道,“没什么,我弟弟喜欢灵芝。”
她是想到山里那些大大小小的灵芝们了……可惜,她再也不能回山,无论这糖做的灵芝有多稀奇,都不能带回去送给他们了。
灵芝没有消沉,只一瞬便又打起了精神,除了一直紧盯着她的月僚,谁都没有发现她走神过。
“姑娘还有弟弟呢?”那老人自然也没有发觉,他一如往常,一手挑起糖浆,来回搅弄几下,一手抽出一支竹签,放在板上,信手便绕着签子画好了一支饱满的灵芝轮廓。
“是呀,还有很多呢。”灵之随口应道,眼角不离那神奇的案板。
“这世道,人丁还那么兴旺,真难得。”老人笑眯眯地,眼角却透露出了一些怅然,他舀了一勺糖,把那已定型的灵之轮廓填得满满。待糖干了,一支棕色的灵芝立在竹签上,在阳光下闪着金色光泽。
“喏,姑娘你的灵芝。”老人伸手,把刚刚出炉的糖画递了上去。
灵之“哇”的一声,像个从未见过糖的孩子,开心接过,几乎原地跳了两下,高举着糖画,对上有些耀眼的白日……连太阳都染上了糖的颜色,变成暖暖的光芒。
月僚在她身后笑着看,伸进袖中,掏出两枚铜钱递给糖画老人。
“这……”一副糖画只要一铜钱,老人犹疑着,没有接。
“嘘。”月僚低声,偷偷地道,“劳烦多做一支……要与她手上一模一样的。”
老人不知从这句话里理解到了什么,一副“我懂”的表情,低下声音“哎”了一句,小心翼翼地做了起来。
这边灵之满心欢喜地把那张糖画正正反反看了个遍,还有些意犹未尽,忍不住闻了闻……满满的都是糖果香……
月僚侧身,一面挡着老者的动作,一面看着灵之开心的笑颜……他其实像极了灵之。
不同的是,他一直在假装,假装自己与常人无异——所以他总藏起他的真实模样,想方设法地想要融入人群之中……而灵之,她对于这个未知的世界,满心都是好奇,她想的只是认识这个世界,这个世界能不能接受她,她却毫不在意。
月僚竟然有些羡慕她。他可是月僚,天下第一的月僚……若非背负了整个世界,他也许也会如灵之一样吧。
在月僚胡乱想象的时间中,老人的灵芝做好了,悄咪咪地递到了月僚手里。
月僚不动声色地背着手接过,侧身微微低头对老人表示谢意,然后招呼灵之道:“我们走吧。”
“好哟~”
连声音听起来都轻盈了不少,看来对这糖画,她真的是十分喜欢。
只可惜……月僚覆手,避开路人的视线,把手中藏着的糖画收进储物用的阵符之中。
月僚看着前面灵之都快蹦起来的背影,开口问道:“灵之,你不好奇我与龙族对立的原因吗?”
月僚突然提到这个,灵之显然有些反应不过来,回过头来看他的双眼都是茫然,但她想了想,很快说出了自己的猜测:“魔族为了自己的地位,那你应该也是想要称霸天下吧!”
这个问题,在月僚与龙族对战时就已闪过她的脑海,但她的直觉在下一秒就自顾自地回答了她一个可以信服的答案,她便也这么以为了,所以猜的容易。
权利地位,无非就是这些吧。
没想到,月僚否定得果决,他摇了摇头:“并非如此。”
“那是什么?”灵之漫不经心地随口一问,转头又去玩她的糖画,显然对这个问题答案的兴趣还没有手上那糖做的灵芝大。
“灵之。”月僚拉住她的手腕,把她带到自己身前,让她正视着自己,听他说话,“你喜欢这幅糖画吗?”
“喜欢啊!”灵之觉得月僚这个问题有些明知故问的嫌疑,在她心里,这个男人可是很有眼力见儿的,不至于连她那么外露的情感都看不出来。
果然,这句话只是铺垫,紧接着,月僚问出了真正想问的问题:“如果我想要你手上的糖画,你会让给我吗?”
灵之犹豫了一下,却还是乖巧地伸手,把糖画递了过去。
月僚却不伸手去接,低下头,张开嘴,想要以嘴代手,一口咬住。
灵之连忙收回手里的糖画,撅起了小嘴:“你做什么?”
她那么小心翼翼对待的宝贝,他要走就算了,还想直接一口咬掉?!
月僚直起腰身,看着灵之被气得鼓鼓的脸颊,笑了:“你现在对我的感觉,就是我对龙族的感觉。这个世界,就是这幅糖画……于我而言,你也是。世界和你都是我想护住的,所以你能理解我为什么要走,又为什么不能带你一起前去了吗?”
灵之嘟起的脸渐渐消了下去,月僚的话,她似懂非懂,但是她能感觉得出来,这其中一定有极其深刻的含义,她努力地想要理解月僚说的,没注意到街上疯跑的一群孩子。
在一个孩子王的带领下,他们人手拿着一只小风车,风车上,五颜六色的彩纸被风吹过,渐渐汇聚融合,变成了分不清、也分不开的复杂色彩。
就像这个世界,善恶、胜负、是非,甚至生死,从来都不是条直线可以划分的。善良之中,也有卑劣;邪恶之中,也有忠义。
她忽然想到了山神从前常对她说的话:小善如大恶,大善似无情。
在看到这旋转着的风车的瞬间,三万年来她一直不懂的话语,一朝便领悟了……原来她一直置若罔闻的、山神所言的那些大道理,一直都是对的。
灵之突如其来的顿悟,让她走了神,那些忙着让风车转得跟快些的孩子们,也没注意到呆立着的灵之。
也不知是谁的风车,撞上了灵之手上拿着的糖画,分了神的灵之还没反应过来,那糖画已从竹签上掉落,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原本还熠熠生辉的糖灵芝像慢动作一般跌落,“啪嗒”一声掉在地上,碎成两半,沾染了俗世的灰尘。
灵之半张着嘴,手里还紧紧捏着已经空了的竹签,眼神一动不动地看着地上已经不可能再粘回去的糖画。
月僚似乎能听到了心碎的声音。
灵之虽不懂月僚复杂的比喻,可却实实在在地懂了失去心爱之物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