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古站在血池结界与人间结界的中间地段,看着头顶丝带状的天空。
这是他第一次踏出血池,虽然这里,也并不比血池好到哪去。这里,没有尸骨、也没有生灵,只有一片土地,夹杂着虚无。
“这是?”圣古蹲在一片虚无之前,看着这犹如散发着星辰光辉的黑色地表,缓缓向它伸出手。
“别碰哟,这是虚无,若是你身体中的某个部位伸进去了,进去的部分,可是都会化为虚无的。”月人站到圣古身边,探身看着,“这是开世之战留下的伤痕,这片大陆,比我们想象得要脆弱得多,且不说魔族,便是妖族、仙族也有强大的力量,你有没有想过,在过大的外力面前,这个大陆会是什么模样?”
“被外力摧毁,无法复原的空间,就变成了虚无。”圣古看着眼前蜿蜿蜒蜒、斑斑点点的道路,起身问道,“这连逢生都不能修复吗?”
月人摇摇头:“逢生虽是万能的,但想要填补这种无论气运形体都彻底消失的地方,也实在是无能为力,若是有办法的话,初代逢生也不会设法绕开虚无建立结界了。是不是,我们新一任的逢生?”
月人回头看她,只见逢生直直的立在那里,伸手撑开人间结界,呆呆的不知等了多久。
“哎哟,我们可快走吧,不然她会撑着结界直到天荒地老。”月人一拍圣古,圣古看了也是不禁扶额叹笑,两人赶了两步,正式来到了人间这片天地。
只是他所看见的,并非像他所想象那般。
月色清明,照亮了一望无际、满是干涸皲裂的土地。
唯有至西山脉,因逢生的阵符,保留住了一丝鲜活之气,也养活了山下的几个村子。
逢生站在山上,看着那些她进入血池前曾接触的村子,和她那日设阵的山脉,一贯心境平和的她也忍不住双手微颤。圣古月人发现不了,她怀中的小黑兽却感觉得清清楚楚,它抬起头,看着逢生阴郁的脸,纵身跳上她的肩头,与她脸贴着脸,摇晃着尾巴。
逢生懂得它的安慰之意,收了多余无用的情感,从怀中抽出阵符,开始处理正事。
她双指持符,立于眉间,刹那后,符纸化为白色星芒,融入她的双眼之中。
“天目。”月人在旁,为圣古解说道,“看来逢生是怀疑,这一年人间突如其来的大旱,并非自然原因导致。”
逢生回过身,掏出两张“天目”阵符,贴在圣古与月人的额头上,单手捏诀,为他们也赋上了法术。
圣古只觉眼前白光一现,刺激的闭上了眼,待他再睁开时,眼前画面已截然不同。
原本干涸光秃的地面,如今已无关紧要般失去了形体,只有一道道金色的脉络,像老树盘桓的树根。
他看向身边的月人,她身体之中,满满的牙色光芒,虽充沛,却不刺眼,像天上的那轮月色。而逢生,则是炫目有如当空白日,令人无法直视。
“看来这片人间的气运,快消失了。”月人看了一圈四周,对逢生道,“除了一年多前,你施法护住的这片山脉,其他,迟早会变为虚无的。”
圣古看向脚下的这片山脉,与其他土地不同,并非空有脉络,金色气运充沛其中,虽不流转,却也无消亡之势。
而其他的地方……圣古突然灵光一闪,对月人逢生说道:“这两年发生的怪异之事,有没有可能,是有人觊觎人间气运?”
月人一副欣慰的样子拍拍手:“圣古真棒,这都能想到。”
圣古虽看不到月人的表情,但听她的语气便能知晓,她定是在调侃自己,“你们既早想到了,便该早说出来。”
月人轻笑,手绕着她的长发道:“据我所知,仙境自万年开世之战以来,寿命逐年变短。若万年前他们还能活五百年,如今恐怕只能活上百年时间,除了有仙法,几乎要与凡人无异。若这现象与气运有关,那他们有计划地向人间出手也是有可能的。”
圣古补充道:“但是仙的起源为人,仙法无法伤到人族,若真是仙,那他们必定有了分本脱宗的方法。”
月人又道:“妖族也不无可能,早在万年前,便有一传言,传言道,妖之王族——风狐一族,气运不足,若想为王,只有五代,算来,现在的妖王正是第五代,若是他想让他风狐一族的统治长长久久地延续下去,盯上弱小人间,再适合不过。”
圣古接着说:“但是妖族一贯擅力不擅法,他们的妖法只用在武力上,并无操控人心的术法,若是妖族,那他们定是修习了什么邪魔法术,才敢操控人间皇族。”
月人歪头叹道:“那这么说,我们的讨论又毫无结果,还是无法确定,凶手究竟是何方之人。”
逢生摇了摇头,收去“天目”,抽出另一张阵符,施展开来,以她为正中,在脚底绽开了一个足以站下三人的阵法。
“神行。”月人也控制住“天目”,细细观察那个阵的纹路,判断出来,“你想带我们去哪?”
“东。”
“你们在说什么?我怎么什么都看不见?”圣古眼前啊还是一片光芒,看不见实物,更看不见阵在哪里。
月人笑着牵起他的手,把他引到阵上,对他道:“只有法力高强的人才能随心所欲地控制‘天目’,你的话,可能在逢生的法术消失之前,都只能看到这样的画面啦。”
“不要吧……我好不容易离开血池,我还想看更多人间……风、景、啊……”圣古话说到一半,眼前所见瞬间变了,金色的光芒铺天盖地,不论流向,都挤在一起,成为一片金色的汪洋。
“这里,是人间的东边,看来西侧消失的气运,都聚集在这里了。”月人重新开启了“天目”,观察道。
“既然西旱东涝,便有很大可能,是东之仙族作祟。”
“也有可能是障眼之法,必须弄清始末,才能知晓。”
“源头……”圣古沉吟,“这股气运想要去哪,我们不知道,但是它的源头,却可以猜想一二!”
“你是指……”月人也懂了,“人间至尊的所在之地……皇城。”
以“神行”之阵,三人转瞬便到了皇城之中,他们正立足于城中最高的摘星之塔。
“哟,逢生在这还有阵法呢?”月人惊讶,“看来逢生一族中还有闲情逸致、观星赏月之人。”
“是、我。”一旁的逢生沉沉道,月人沉默不语,圣古有些呆了。
他尬笑企图岔开话题:“赏月,没什么不好啊,这处景致,必定好看,流连忘返也是常事。”
月人伸手在圣古面前晃了晃,“你现在‘天目’在身,除了气运脉络金黄一片,还能看见景致呢?”
“……”圣古确实看不见。
逢生伸手,摘去他眼中的术法,圣古终于看清了她的一张脸,即便毫无表情也觉得亲切。
“谢谢。”圣古抬手揉了揉眼,“再看下去,我觉得自己要疯了。”说罢睁眼,目所能及的却是巨蛇的鳞片,密密麻麻的在他眼前。
圣古一动不动,缓缓伸手拽了拽身边月人的袖子:“我是不是已经疯了?”
“如果,你是指这条会飞的蛇的话,那没有哦,因为我也看见了。”月人淡然镇定的很。
“看……”圣古意识到自己声音太大了,连忙压低声音,“看见了你们还那么冷静,这是蛇吗?那么大一只,简直快成龙了吧!”
“没角没爪,它身形再大,也是蛇。”月人说道,转身看着那条蛇的去处。只见它似乎也颇享受难得的明月,飞至空中逡巡着,扭动它庞大的身体。
“这是妖吗?”圣古小声问道,生怕惊动了它。
月人摇了摇头,她并未在它身上感受到妖力。
静夜无声,一声婴儿的啼哭像是惊雷。只见那本在天空遨游的巨蛇如同接到指令,在空中扭转了身体,奔着哭声源头疾驰而下!
“我知道了!它是蛇灵!”月人突然想到了什么。
圣古忙问:“什么是蛇灵?”
“死去巨蛇的灵魂,被人所困,并施以咒术,为施术者所用。所以它非妖,除妖之法也无用;它也没有形体,什么也伤不到它。它被剥夺思想、情感,只能成为一件工具。”
眼见巨蛇就要穿过屋脊,却一头撞在了结界之上,它一回身,想要找寻其他入口,却发现,被结界包裹的,不是那间屋舍,而是它自己。
逢生不知何时,已一张阵符飞出,包裹了蛇灵的身体,双指捏诀,控制着结界,像一个巨大的泡泡,带着蛇灵,升至空中。
“它本在天空翱翔,没有杀意,却在听到婴儿哭声后才有所动作,莫非,它被下的指令与孩童有关?”圣古看着眼前的巨大灵魂,不禁叹息,“这比咱们血池的蛇都要大,活了不知多久,如今却落得如此下场,死了,灵魂也不得安息。”
“这术法,确实太过邪恶……”月人向结界中暴躁的蛇灵伸出手,妖力在她手中像月色一样柔软,蛇灵在她的妖力影响下,渐渐恢复了神志。
只见那蛇灵吐了吐信子,仿佛在对月人说话。
“它说什么?”圣古问道。
只见月人满脸悲戚,伸手穿过结界,抚着那蛇灵并不存在鳞片。
“它说,它想离开这个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