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席已经接近尾声,吃饱喝足的人们在一起说完话,看时候差不多了,礼貌地跟黎家人告别之后,都陆续离开。黎家的保镖们也都加入到收拾善后的工作当中,本来湛清漪也要去帮忙的,黎震霆却不让,让她和黎子阳都陪着他说话。
气氛本来好好的,不知道从哪儿传来一声“啪”的大响,黎子阳吃了一惊,“怎么回事?”
杨雨萱也哆嗦了一下,四下里看着,唯独湛清漪只是皱了皱眉,一点受惊的样子都没有,站在她旁边的苏景天不禁赞叹,“湛小姐,好定力。”
“谢了,”湛清漪敬谢不敏,“麻烦改一改对我的称呼,我今年刚过半百的一百。”就是二十五岁呗,非跟别人说的不一样她才会高兴。
苏景天忍不住地笑,“那我真是不好意思,痴长你两岁,清漪,你倒是说说,什么事情能吓到你?”感情他一直在观察湛清漪,对于她的冷静和沉着相当意外,也相当欣赏。
湛清漪还真就歪着头认真地想了想,“我爸身体不好的时候,我弟弟受伤住院的时候。”
苏景天点点头,毫不意外,像湛清漪这样冰冷却又重情重意的人,最放不下的就是自己的家人。
说着话,那边的动静更大了,原来是黎子辰被湛清漪收拾,心里气不过,跟一帮朋友喝大了,正发酒疯摔瓶子呢。“走……开,都走开!我、我要打、打——”
旁边的人看他眼珠都不会转了,好笑不已,纷纷过去劝他,“好啦,副总,知道你酒量大,哥几个甘拜下风,行了吧?”
“就是,看你喝成这样,当心黎董事长看见骂你——”
这位真不会劝人,还是他不了解黎子辰的个性,他越是这样说,黎二少爷还不越来劲儿啊?
果然,黎子辰僵硬着脖子转了转,“谁、谁敢骂我……我、我最大……星辰、星辰国际是我的,我的……哇——”一句话没说完,他弯腰狂吐起来,惹得众人蹦跳着后退,等他吐过一阵,又过去扶他。
黎震霆远远看着他这烂泥扶不上墙的样子,都没力气生气了。
“我过去看看。”黎子阳原本不想过去找骂挨,可子辰喝成这样,也太不像话,别再闹出更大的事来。
他才一动,湛清漪一把就拉回他来,“黎总,你别去,你去只会让副总更火大。”
苏景天无声一笑,拿手背挡住了嘴——当着黎董事长的面还敢说这样的话,又不被责骂,湛清漪的份量可想而知。
黎子阳想一想也是,只好站在原地没动,“子辰怎么能这么不知道轻重,今天是什么日子,他又不是不知道。”
“哈!”湛清漪怪笑一声,做了个“多此一问”的表情,“副总要跟黎总你一样分得出轻重倒好了,你看看他——”那边的黎子辰正跟几个男人拉扯着,怎么看怎么像个混混。
苏景天听着挺替黎震霆尴尬的,试着打圆场,“也不是这么说,黎总和副总都是黎家的子孙,大差不差(方言,意即差不多),不过副总是幼子嘛,受到的照顾总会多一些,就难免有点小孩子气。”
杨雨萱没有说话,只是看了他一眼,眼里好像有隐隐的嘲讽,也不知道她是什么意思。
明知道苏景天的意思是不想她再编排黎子辰的不是,湛清漪还是不屑地翻了个白眼,“什么大差不差,副总有哪一点像老爷子和黎总?我看他根本就是穿上龙袍也不像太子!”
她这话说的未免太过份了,连黎子阳都忍不住变了脸色,低喝一声,“清漪?!”
但大家都没有注意到他的话,是因为杨雨萱在听到湛清漪这句话时,悚然铁青了脸色,失声惊呼,“你怎么知道的?!”
啊?
所有人,包括黎震霆都被她这个反应和这句话给吓到,一起看向她,湛清漪眨吧着眼睛,“我怎么知道什么?”她刚才有说了什么重要的话吗?没有吧,就是说副总不像黎家人一样优秀而已。一想到这里,她陡然想到了什么,“你是说——”
“不不不!”杨雨萱自知失态,也自知失言,僵硬着脸笑,连连摇手,“没什么,我只是、只是随便说说,没事,没事……”
没事才有鬼。她在黎家做特护已经十几年了,她的脾气性格黎子阳和黎震霆再清楚不过,看她这个样子,不是瞒着他们重大的事才怪。
黎子阳也有种不好的预感,耐心而又尽量温和地说,“杨姨你别害怕,我们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听你的话,好像知道什么,不能说吗?”
“没有没有!”杨雨萱仍旧一迭声地否认,下意识地后退着,“我没有什么事,就是听你们说子辰嘛,所以打蛇随棍上了,没什么……你们说话吧,我去收拾!”
她整个人都在抖,话都要说不顺畅,回头就跑——要再不走,可就要被这些人给逼出原形来了。
偏在这时,一直沉默的黎震霆发话了,“都跟我到书房。”
杨雨萱脚步一顿,像被施了定身咒一样:完了,这回可瞒不住了。
因为客人已经走得差不多,喝醉了的黎子辰也被保镖扶到房里睡得跟死人一样,所以整间房里都很安静,书房里的气氛更是足以压死人。
苏景天不安地互握了一下双手,想要离开:毕竟这是黎家的人,他一个外人不方便在。可黎震霆却非要他留下,理由是他已经听到了杨雨萱的话,就不如一次听个明白,不然就会哽在心里,反而留下心结。
黎子阳他们或坐或站在一边,杨雨萱自己站在一边,深深低着头,不住的抖,牙齿都要把嘴唇咬出血来。
黎震霆看着她,淡然开口,“说吧,你到底知道什么。”
杨雨萱身子一震,嘴唇张了张,却什么声音都没发出来。
“你不要有什么顾虑,”黎震霆似乎知道她在想什么,“你在黎家十几年了,我和子阳早就把你当成自己人,我只是想知道,你瞒着我什么事,我可以保证,不管你说的是什么,你不会受到任何伤害。”
有黎老爷子的保证,胜过世界上任何铜墙铁壁一样的防护,杨雨萱已经不可能再有后顾之忧了吧?半晌过后,她无奈地、低低地一笑,“真是没想到,瞒了这么多年都没有事,今天怎么就一个闪神给说了出来……好吧,我说,黎先生,您还记得我吗?”
一上来就是这个问题,看来杨雨萱跟黎家还有些渊源呢。
黎震霆看了她一会,摇头,“在你来黎家做特护之前,不记得。”他已经这么大年纪了,从他眼前过的人太多,不可能一一记住的。
杨雨萱点头,“也是,其实在二十多年前,我丈夫是黎先生你公司的一名员工,很不起眼的,你可能连他都不记得,更何况是我。”后来,因为生意上的纠纷,她的丈夫必须赔偿给公司一大笔钱,而他们只是贫苦人家,怎么赔偿得起。
没办法,她和丈夫一起上门求黎震霆开恩,黎震霆也不是冷血无情的人,就让他们负担了很小的一部分,其余的都由公司来垫付,以后他们有能力就还,没有能力就算了。
“你丈夫是……裘枫?”说到这里,黎震霆总算有印象了,眼睛也亮了亮,那件事发生在他的公司刚刚创立之后不久,遭受的那次重创差点令他们翻不了身,所以总会记得的。
“就是他,”杨雨萱苦笑,眼圈有些发红,“因为您高抬贵手,我们家才撑过来了,我们夫妇俩一直感激你,很感激你,总想要找个机会报答你!可我丈夫他——”
可天不假年,那次危机才过之后不久,她的丈夫就生病去世了,她当时只是医院的一名小护士,家里也没有什么人,更没有留下儿女,失去丈夫的打击差点令她也死在那一场悲痛里。
“你丈夫已经过世那么多年了吗?”黎震霆低低地叹息一声,大概也没想到,自己的仁慈没能让那个耿直的汉子多活些时日吧。
听他们说起陈年往事,黎子阳、湛清漪和苏景天三个全都沉默下去,三双眼睛都停留在杨雨萱身上,仿佛看着她的脸,就能看到她辛酸的过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