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老听到楚枫的问题,明显躇踌了一下,像是不太想细说,可话题本就是他自己引来的,沉吟了会儿,还是说了起来,“不错,那位病者也是中了毒,也是一位女子。她与夫君二人曾问医无数,却没有一个大夫发现她是中毒。都诊断她是得了怪病,得了臆想症。所以那些大夫只给她当做怪疾去医,不对症又怎么会医的好呢?
因此也耽搁了不少时间,毒也入侵的越来越深了。以致于昏厥越来越频繁,幻觉越来越可怕。可是她看过的大夫却无一人想到中毒。更有甚者还扯上了神神鬼鬼的,怂恿他们请了和尚道士大作法事,驱鬼除魔的。始终不见好转之下,因缘际会才求到我的门上。我只一把脉便发现她是中了毒,根本不是什么怪病!”
他转而叹了口气,继续道,“不过那些大夫看不出根源,倒也怪不得他们。因为她所中的毒非常奇特怪异。除了莫名的昏厥与时常陷入幻境以外,几乎没有别的症状,中毒的迹象在脉相中体现的也极为微弱隐秘。莫说一般的大夫,就是资历深远的大夫也未必看得出。”
封老说着指了指躺着的鱼蝶儿,“就跟她一样,她所中的毒在脉相中也是微弱的几乎掐不住,不是老朽自夸,当今世上能把出她中毒者,多不出一个手掌。”
“后来那人怎样了,治好了吗?”虽然楚枫发现封老说起那人时有些莫名的惆怅和忧虑,可他还是追问了下去。因为他想既然封老遇过相同病症的人,说不定也已经有办法治了。他竟有些喜不自胜。心中隐隐亮起了希翼之光。
谁知封老却摇头苦笑,“没有,当我告诉她与她的夫君,她是中毒,他们二人都不信,尤其她夫君更甚!他说夫人是最善良的女人,不会有人害她的。她自己也根本想不出谁会给他下毒?更不知道是何时何地中的毒。她自认没有与人结仇,也觉得没有人会害她。而且除了昏厥与幻觉,也没有其他不舒服的,或许在我与其他大夫之间,他们更相信说她得怪病的那些大夫吧。”
“所以,他们是不相信您,所以没有让您治疗?”楚枫觉得那人真是傻,面对着一个名医,却不相信。白白错失了机会!
封老闻言,目光顿时变得深沉莫测,面部肌肉不受控的抖动着,手也微微颤抖起来,像是忆起了往事,而且是非常不好的可怕往事。他的样子吓坏了楚枫,这么多年,楚枫从来没在封老脸上见过如此骇人的神情。
楚枫幼时,便被凌非狂送去拜师学艺,八年前才回到血宗,而且是隐姓埋名回来的,所以宗内绝大多数人都不知道他与圣主是父子关系,只有凌非狂身边最亲信的几个人知道。
因为在楚枫学艺期间,他的娘亲病逝时,凌非狂命亲信之人去通知他回来,为了隐瞒身份,葬礼没让他参加,只是过后让他偷偷在坟头烧了纸,与母亲隔土话别了一番。
除了那一次,期间他再没回来过。直到八年前才拜别师傅回到血宗,正式为血宗卖命,他从一个杀手一路升任为阁主,完全是凭他自己的本事。他回来时,封老就已在宗内了。一个抓人,一个救人,虽然救活了也只是为了继续审问,不过封老也为宗内人瞧病。反正二人交道打过不少。
在楚枫看来,封老一直是个世外高人一般的存在,白须白发,沉着冷静,什么事儿都不会令他露出这么可怖的表情。
“封老,您怎么了?封老?”楚枫轻轻唤道。
封老似乎是听见了,眼珠转动,缓缓看向楚枫,目光复杂极了,许久才低沉道,“治了,但是没有治好。我把她,给治死了。”
他一脸的懊悔之色,“他们原本是不太信我说的,打算走的,打算去继续寻医问药。可是她的毒已向五脏六腑蔓延,已经不能耽搁了,所以虽然我并没有把握能治好她,可我还是劝说他们留下,承诺给她治病。其实我也有点私心的,那时的我太年轻气盛了。总觉得越难的病越有挑战,治好了也越有成就感。遇到这种从没见过的毒,就想尝试尝试。而且也太高傲,认为自己医术了得,自己若是治不了,别人恐怕也治不了。”
“他们留下的五天内,我给她用了精心配制的解毒丸,驱毒膏,可都没有丝毫效果。而且她身上的毒经过这几天已经侵入了心脉,情急之下,我想试试使用银针封住心脉,是否可以阻断毒素的入侵。可是不行,或许是因为毒素日久年深,很是凶猛,银针封脉后,毒素紧停顿了片刻便冲破了阻隔,攻入了五脏,她便香消玉殒了。”
封老长叹一声,“我真是后悔留她啊,本想救人,不想却害了人。”
原来是这么回事?楚枫也有些唏嘘,不过这也是难免的,再好的大夫也不可能所有的疑难杂症都能治好,也怪不得封老,他的初衷也是好的,也是想救人的。况且那人也不是死在封老的手上,是死于毒发。只能说封老治不了她而已,严格来说,并非是医术害死她的。
看着封老过了这么多年,说起此事还是非常伤怀,他有些不忍,安慰道,“封老不必过于自责,您也是想治好她。是她中的毒太过怪异,毒发的太快了,太巧了,所以他毒发身亡也怨不得您。就算您不留她,她也不一定就能活下去啊。”
封老对楚枫的话大感意外,盯着他问道,“你真这么认为?你不觉得是我的错,不怪我?”
“那是自然,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她中了人力不可挽回的毒,又岂能将错记在您的头上。”楚枫尽力劝解道,他不知道为什么封老对这事这么在意。医者遇到医不了的病,或是病者病死了,实在是怨不了他啊。
“可是如果我不劝他们留下,也许他们能找到能治好她的人。她也许就不会死了。”封老依然无比后悔。钻进了牛角尖出不来。
“但是他们找了那么久,问了那么多的医,连她是中毒都看不出来,我想他们是很难找到能治好她的人的。而且封老您自己都说了,这毒甚是怪异,在脉相中显示微弱,能看出中毒的连您在内,都不超过一只手掌,她上哪儿去找能治好她的人?您能看出来就算医术高明的了,治不了也不是您的错。
就算您不留她,她也未必就能找到另几位,就算找到了,另几位可能也只是能看出她中毒,也不一定能治啊,或许也和您一样束手无策。她只是换个地方毒发身亡而已,所以您就不必介怀了。
退一万步说,您没留他们,他们又上路去寻医了。可是她五日的时候毒便攻心了,五日的时间他们到哪找名医去?恐怕都走不出多远吧,或许还会死于荒郊野外呢?岂不更可怜?”楚枫宽慰着封老。
封老无奈道,“你说的我不是没想过,可是她的夫君却不这么想。或许因为他们本来就对我诊断她是中毒持着怀疑态度。再加上她死于我给她用针之后,所以她的夫君便说是我将她给治死了。他这么说也没错,不管什么原因,人总归是死在我的药炉中。
是我学艺不精,如果我医术够高,在五天内将她给治好了,不是皆大欢喜?他认为我脱不了干系,我也没想脱干系,我也很自责,后悔留了她。也怨自己没本事,没能在五天内研制出救人的解药。所以后来他让我抵偿,我同意了。就当是赎内心的愧疚吧。”
“抵偿?这怎么能同意呢?他这分明是讹诈,封老您也太好说话了。病者虽然死于你施针后,可却是死于毒发,又不是你拿针扎死的。凭什么抵偿他?他们不信是中毒是他们无知,封老的医术这些年都有目共睹,一定不会看错的。”楚枫笃定道。至于什么抵偿,他没有问,想着不过是勒索些财物罢了。
“你信我说的?”封老看着楚枫的眼神意味深长。楚枫一时有些疑惑,不过依然点头道,“我当然信了,我信封老的医术,更信封老的为人。”
他这话不是平白无故说的。封老对他是有救命之恩的,为了救他还险些丢了自己的命。所以楚枫也对他一直是敬重又感恩的。
封老听完长长的舒了口气,似是呼出所有的负担,然后郑重的对楚枫道,“有你这句话就够了。”
随后封老问道,“你想救她?”他没说救谁,可他的眼神是看向鱼蝶儿的,楚枫自然明白他所指的。
“当然。”楚枫毫不迟疑,说罢又补充道,“她对圣主有大用,自然想救,也是要救的。”
封老呵呵一笑,不置可否。
“她对你们来说重要,对我又何尝不是呢?”封老自言自语道。他也想救,不光是为了他自己的自由,还是因为她与多年以前的那女人是差不多的病症,若是治好了,也算证明了确实有这种毒的存在,也算洗清了蒙冤。也好让那人知道自己并不是害死他夫人的元凶。
“我看的出来,你不想看她像现在这样,在幻境中受苦,不想看她疯,更不想看她死。”封老突然莫名其妙的说了句,楚枫也莫名其妙的没有反驳。
封老眯眼看了看楚枫,郑重道,“所以,老朽有个法子想跟楚阁主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