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夜火光漫天之后,定北城可谓草木皆兵。

尤其发现军备库和粮草库的位置是由左绍泄露给哲汗人之后,顺着左绍的线牵扯出不少隐藏在长垣道的东郦和哲汗探子。可左绍是东郦人,他怎么会和哲汗探子有关系的?

所以,原本只有定北知府何尧与厉捕头一天三趟往将军府跑,现在长垣道巡查使刘子骇也带着知州陶敏每隔三五天就来一趟,个个脸色跟霜冻的秋梨似的。

因为所有人都怀疑东郦与哲汗狼狈为奸,意图打大虞北境的主意,他们竟还成功混入定北军,甚至混到了副将,这简直是让人丢脑袋的大罪!

虽说左绍是定北军中人,可这些年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上到刘子骇下到厉捕头都跟他把酒言欢过。他们一个个平日自诩火眼金睛却没有一个发现其身份的,再加上他们平时都受了父亲不少恩惠,实在没法昧着良心把责任都推到我爹身上。

毕竟,细作都是定北军抓的,而且除了几处空房子和假军备库被烧外并没有别的损失,还一举揪出五十几个细作。再加上有代王求情,腾王世子做保,陛下只申斥几句罚了他们三年俸禄、两届之内不许升迁外,格外仁慈地没有摘了谁的脑袋。

不过,东郦二皇子木合信曾乔装混入定北的消息不胫而走,衣着样貌与那日在山晚楼遇上的公子相似。容翘从街上回来时吓的嘴唇都白了,十分笃定说那东郦毒蛇定是知道了我的身份,想要挟持我要挟父兄,幸好我没中那毒蛇的圈套,不然她一定直捣蛇窟跟木合信拼命不可。

田异晚间来了一趟,将姐姐的回信给我,说田羌在金隅济世堂查过了,没有那位左臂有痣的老先生,现在他已赶往宁川,要不了几日就会跟李承风启程前往云州。还说陛下的秘旨已到,旨意允准代王所请,只是黔安道突发疫情,我四哥被周赫兮请走了,没办法跟勒林去哲汗医治越真可汗了。

他说勒林知道后只说疫情要紧,他可以等。

“他是个很有耐心的人,且颇有城府,”田异道。

我问道:“四哥没说什么时候会来,他竟一点不着急么?”

“苏赫没有像杀害其他三位王子那般除掉老汗王,并不是他不想,而是他不能,二小姐没想过为什么骠骑营紧追着勒林不放么?”

我道:“若他只是为了汗位,大可杀了老汗王然后嫁祸给勒林,一箭双雕岂不正好?何况他身后还有高人指点,绝不会想不到这一层。可他们却没有这么做,那就说明越真汗王现在还不能死,他手上一定有什么东西让苏赫不得不留他性命。至于勒林,他知道这个秘密,或者他身上就带着这个秘密。”

田异点头道:“正是,否则这位五王子殿下不会如此耐心地留在定北等四公子。”

“为什么一定是四哥呢?或者说为什么一定是玉家?”我低下头摆弄着玉佩上的穗子,真的只是因为十年前祖父送给他的大氅吗?

两天后,是祭祀山神的日子,一行人天还未亮便出城往青要山方向而去。

看着勒林在草原上纵马时开心的样子,他随风飞扬的笑声竟让我不由自主的勾起嘴角,那一瞬间,我忽然觉得是不是自己想的太复杂了。

哥哥似乎与他很合得来,不过两个月的功夫就成了无话不谈的朋友,两人一出城就开始赛起了马,一时间竟难分胜负。

代王与父亲交谈着,看着两人的背影笑道:“五王子赤子之心难能可贵,是个值得一交的朋友。”

父亲道:“只要他能遵守诺言,回到哲汗后能帮助两国实现真正的和平,这才称得上是我大虞真正的朋友。”

代王笑道:“本王相信五王子的人品,将军要有信心。”

旁边的孟璃听了只“哼”了一声就把脸撇向一边。他竟没有出言讥讽,这让我十分诧异,难不成他也觉得勒林没问题?

我从窗边挪回车里,靠在锦垫上回想着姐姐的信。

姐姐说,越真汗王是在开文二十六年过世的,勒林不知所踪,不过陛下驾崩前几个月,已登上汗位多年的苏赫在睡梦中遇刺身亡,胸前插着的是一把金柄弯刀。

消息传到金隅的第二日,桓王忽然以侍疾为由住到正阳殿去了,还加大了城中和长乐宫的守卫。前世姐姐以为他是知道陛下时日无多所以早做安排,可她忽然想起桓王似乎下过旨意要白南道和长垣道封锁边境,这一举动现在想来实在奇怪,他分明是在害怕什么人。

老汗王竟然与父母兄长死于同年,这一定不是巧合。原本以为苏赫与东郦有关系,但从姐姐在信中所言恐怕不止于此,可桓王在其中又扮演了什么角色?

定北侯府与滕王府死绝,名义上是党争的牺牲品,可仔细想想,大虞东、北两大门户失去了守卫的猛虎,最大的得益者,是东郦。

宋家因诬告复辟一案血流成河,四大戍边军只剩一个擅长沙漠作战的宁西军。可他们若到了东境海域或是北境雪地,根本寸步难行,若是桓王要林家与东郦、哲汗对阵,怕是只剩身首异处的结局。

木合信从小熟读中土兵法,孟、玉两家世代先辈行军作战的纪要倒背如流,甚至连林家的“夜骑疾行阵”都被他画成壁画挂在屋中,有他在,大虞危矣。

为什么苏赫挟持了老汗王那么多年没动手,偏偏在四年后让他死了?而勒林从此音讯全无,只能说明苏赫拿到了想要的东西,并不在乎勒林是死是活。

同样的开文二十六年,我隐约觉得老汗王的死与父母兄长的意外有什么关系。

我睁开眼,问容平觉得勒林是个什么样的人。

容平想了一会儿,道:“虽然第一次见五王子的时候奴婢吓了个半死,可是这段日子相处下来发现五王子不是坏人。”

容翘闻言眉毛一立,高声道:“怎么不是坏人?他潜进小姐房中还把我和景北打晕了,怎么就不是坏人?你是不是看他长得好看就被他收买了?”

容翘一直对这件事耿耿于怀,虽然勒林投其所好准备两食盒零嘴赔礼道歉,可她还是拒绝原谅他,并坚信他和木合信是一丘之貉,都在打我的主意。

可是我才多大?她以为别人是有多禽兽?

容平闻言立刻变了神色,迅速捂住了容翘的嘴,眼睛瞟着车窗外干笑两声道:“容翘你晕了头了,那日五王子明明是在院门口把你和景北敲晕的!”

我本以为是大哥赛马回来所以容平才如此紧张,没想到抬眼看向窗外时却见到孟璃那张娇艳的脸笼在眼光下,眯着眼睛面无表情地撇了我一眼,然后一扬马鞭飞快消失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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