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棠被绑架,救她的人是裴宴。而李端在来之前就曾经和他父亲留在家里的清客仔细地讨论过了,绑架的事是抹不掉的,而且容易节外生枝,当务之急是无论如何都要否认杀死卫小山的事,否则就算李家是官宦之家,也有可能会被要求杀人偿命,到时候谁去背这个锅呢?

李端想了想,觉得郁棠这话没有问题,遂笑道:“郁小姐,这件事是我们家做得不对,只是‘天下无不是的父母’,还请郁小姐不要和家母计较。若是郁小姐还觉得气难平,我愿意代表家母补偿郁家和郁小姐。”

话已至此,郁棠猜都能猜到他会说些什么。

“补偿就不必了。”她淡淡地道,“我们家不过是没有答应你们家的求婚,令堂就可以坏我的名声,而之前令堂三番两次地请了汤秀才家的太太去我家说媒,却屡次被我家所拒,想必令堂也恼火的很。只是不知道令堂知道我们家有意和卫家议亲的时候,令堂又是怎么想的?又做了些什么呢?”

话终于绕到卫小山的事上来。

在座的众人俱是心中一动,随后三三两两地小声耳语起来。

原本觉得李家根本没有杀卫小山的动机,但现在听郁棠这么一说,还真有可能是李夫人干出来的事。

郁棠的话音没落,李端心里就咯噔一声,知道自己这次被郁棠抓住了把柄,他看一眼脸上纷纷露出恍然大悟神色的乡绅们,忙道:“郁小姐此言差矣。我母亲虽然脾气有些急,却不可能干得出杀人的勾当。郁小姐说话要讲证据的,可别乱说。”

说完,他朝裴宴望去。

裴宴之前还正襟端坐,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左肘支在太师椅的扶手上,神色颇为悠然地坐在那里把玩着一件和田玉的貔貅,看不出喜怒。

李端有些着急,面上却不敢流露出分毫。

而郁棠已冷冷地道:“怕是李大公子关心则乱。女儿家的名声如何地要紧,李夫人难道不知道?她为了一己私利能让那些混混绑架我,这与杀人何异?李大公子怎么就敢保证令堂知道我们家准备招卫家二公子为婿,就不会恼羞成怒,从而做了类同于绑架我的事来呢?”

李端辩道:“杀人和绑架怎能相提并论?”

郁棠咄咄逼人地道:“有何区别?同样是指使人,同样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对于安坐内宅的妇人来说,平日里能听见别人议论女子的清白,却未必会亲眼看见杀人,恐怕对于李夫人来说,坏人清白比杀人更能震慑人吧!难道我说的不对?或者是李夫人觉得女子的清白不重要?”

她的话如滴进油锅里的水,噼里啪啦地炸开了。

那些乡绅纷纷议论起来:“女子的清白自然是比生死更重要了!”

“李夫人就算是一时气恼,也不能这么做啊!”

“就是,就是。这件事做的太过分了。”

李端额头冒汗,忙道:“郁小姐,家母绝对没有这个意思……”

“没有这个意思?”郁棠不依不饶,李家敢这么做,她今天就敢给李夫人盖这么一顶大帽子,让大家都知道,李夫人不是什么好东西,“没有这个意思就敢绑架我,若是有意思,岂不是还要杀人?”

李端被郁棠逼到了墙角,没有办法,只得向裴宴求助。

“裴三老爷,”他朝裴宴拱了拱手,“还请您帮着说句话。绑架郁小姐是我们家不对,可今天我们是来说卫家二公子被害之事的。若是郁小姐不满,等这件事完了,我再单独上郁家给郁小姐赔礼。”

“单独赔礼就免了。”郁棠没等裴宴说话,就道,“没想到李家大公子的诡辩之术学得这么好。我们说东,你就说西。也好,绑架我的事,我们之后再说,现在,我们就来说说卫家二公子被害之事。”

说着,她指了那两个流民,道:“我们家拿出人证来,你说我们家诬告你们家,你们家没有杀卫家二公子的必要;我指出你们家杀卫家二公子的缘由,你又要我拿出证据来。左说也是你们家有理,右说也是你们家有理。我倒想问问,是不是在现场撞破了杀人之事,你们家也会辩解说是与你们无关。李家大公子,我倒想问问,在你们李家人的眼中,怎样才能算得上被你们李家承认的人证?怎样才能算得上被你们李家承认的物证?我们家也好照着李家大公子的意思去找寻,免得李家大公子蹬鼻子上脸的,无论如何也不承认。”

裴宴摸了摸刚从腰间解下来的貔貅。

他是知道郁家小姐伶牙俐齿的,可没有想到这么能说,这么敢说。

她就不怕自己嫁不出去吗?

裴宴看向李端。

李端急了,道:“郁小姐,这两人只要有钱收,是什么事都干得出来的,怎么能做为证人……”

郁棠打断了他的话,道:“李大公子难道和这两个人打过交道?不然怎么知道他们只要有钱收,什么事都干得出来?李大公子刚才怎么又说这两人逃出了田庄之后就与你们家再无瓜葛了呢?”

李端道:“郁小姐休要血口喷人。这两人一看就不是什么好货色,说出来的话自然不能做为证据。郁小姐不要为了把这锅给我们李家背,就什么话都说得出来。”

郁棠道:“照你这么说,这件事完全是我无中生有了?奇了,我为何不说是王家干的,不说是孙家干的,偏偏说是你们李家干的呢?”

李端道:“那是郁小姐误会我们李家与你们郁家有罅隙……”

“难道没有罅隙?”郁棠上前一步,再次言辞犀利地诘问,“你们李家一直试图左右我的婚事,卫家从不曾和人有过私怨,我们家这些年在临安也是与人为善,谁提起我们郁家不夸一声为人厚道,怎么就惹出这样的祸事来?不是你们家,还有谁家?”

李端被郁棠逼问得有些招架不住,道:“郁小姐不能因此就认定这件事是我们李家做的!”

郁棠不齿地道:“我就是认定是你们李家做的。李大公子既然说不是你们家做的,那就请你拿出证据来。总不能因为你的一句话,这件事就这样算了吧?天下哪有这样一味只要求别人不要求自己的事!”

让李家拿出证据来自证清白吗?

李端再次朝裴宴望去。

裴宴不知道什么时候已换成了右胳膊支肘。

他沉声道:“可以!李公子既然说这件事与你们家无关,就拿出证据来。”

裴宴这是要向着郁家了?

李端心中一沉,只得道:“郁小姐,卫小山出事的那天晚上,李家并没有谁外出,也不曾去过田庄。特别是我母亲,陪嫁的铺子都是由我在管理,更不要说家中的庶务了。男女有别,她根本不可能认识这两个流民。”

郁棠再也忍不住,她不由语带讥讽,道:“百善孝为先。我倒不知道,这么大的事,李大公子居然把令堂给牵扯了进来。难道李家不是李大公子在管理庶务吗?”

李端脸色一白。

他做为儿子,不要说这件事不是林氏做的,就算是林氏做的,他也应该认下来才是。

刚才他只想到为李家推脱,却忘了最基本的孝道。

李端非常地后悔,朝着左右飞快地睃了一眼。

众人看他的目光果然都带着几分异样。

李端在心里暗暗地骂了一句。

今天临安城里有头有脸的人多半都在这里了,他要是表现不好,名声就全毁了,不要说做官了,就是在临安城也很难体体面面地做人了。

“郁小姐,”他斟酌道,“你不要强词夺理。我也只是回答你的话罢了。你口口声声说这件事与我母亲有关,我若是就这样不声不响地,岂不是任由你诋毁我母亲的名声。说到证据,既然郁小姐觉得这两个流民是证人,我倒想问问,这两个流民说是受了我家的指使,那就让这两个人把指使他们的人指出来。”

杀人害命的事,谁会亲自去指使人?

郁棠就知道会这样,所以才不愿意去报官府。

她扫了一眼坐在周围的乡绅。

众人虽然都没有说话,但看李端的眼神却都带着几分审视。

怀疑的种子已经种下来了。

这就足够了。

至于报仇,就这样放过李家的人,也太便宜他们了。

郁棠在心里冷笑。

两个流民性子凶悍,被拎出来之后作死地直接想指认李端算了,可两人一抬头,看见郁棠冰冷的目光,打了个寒颤。

来之前郁棠曾经反复地叮嘱他们,让他们无论什么事都要实话实说,不能夸大其词也不要自以为是,若是他们的证词被李端问出什么不妥之处来,李家让他们俩背锅的时候,郁家肯定袖手旁观,不会管的。若是他们能老老实实交待,郁家自会救他们两人一命。

兄弟俩站在厅堂的时候还不以为然,待看到郁棠舌战李端,把李端套到圈里去了,不禁对郁棠信心大增,决定还是站在郁棠这边。

两人交换了个眼神,供认了指使他们的人是李家的大总管。

李端暗中吁了一口气,又隐隐觉得有些失望。

若是这两个人供认是他指使的就好了。

他大可把两个人问得说不出话来,让大家怀疑这两人是郁家花钱找来陷害李家的。

可惜了。

看着这么剽悍的两个人,行事却这般地愚直。

“郁小姐。”李端待两人说完了话,立刻做出一副愧疚的模样,“这件事我还是第一次听说,我这就把大总管叫来问清楚了。”

像李家这样的人家,大总管通常都是家生子或是世仆,几辈人都在李家生活,儿女姻亲都在一个府第,是不可能自作主张的。而且就算是把人叫来了,李家的大总管也是不可能把李家的主子交待出来的。

大家心里都有本帐。

卫小山就是李家杀的。

虽然不能现在就惩戒真凶,但事情已经真相大白。

卫老爷泪如雨下。

众乡绅看着,没有一个心里不难受的。

养那么大的儿子,好不容易就要成家立业了,就这样没了,还没办法伸冤,任谁也受不了。

吴老爷起身拍了拍卫老爷的肩膀,道了声“节哀顺变”。

其他的乡绅也都纷纷上前安慰卫老爷。

卫老爷红着眼睛向诸位道谢:“今天多谢你们能来!”

吴老爷一直找机会想和裴宴搭上话,闻言立刻道:“我们算什么,还得谢谢裴三老爷,要不是他老人家,我们也不可能聚在一起。”

老人家……

郁棠没能忍住地嘴角轻撇。

裴宴斜睨了郁棠一眼。

她这是什么意思?

难道这件事不应该感谢他吗?

他要是不出面,他们郁家有话能说得清楚吗?

想到这里,裴宴索性点了一直都没有吭声的李家宗房的十二叔公:“事已至此,您可有什么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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