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穗宁没想到,那是她最后一次见方小娘。
她正在暖意融融的花厅里,带着闻樱和丫鬟们玩瞎子摸象时,商渡带着满身风雪,推门而入。
“方岚死了。”
笑声和欢乐戛然而止,一室寂静,落针可闻。
“什么方岚?”
姜穗宁愣了一瞬才反应过来,那好像是方小娘的名字。
方岚,方小娘……她死了?
彩秀极有眼色地抱起小闻樱,飞快地带着丫鬟们退出房间。
商渡坐下来,非常不见外地给自己倒了杯茶,等着姜穗宁消化这个消息。
姜穗宁脑袋里还是一片空白,像是有人拿大锤敲了她一下,耳边持续响着嗡嗡声。
她后退了两步,撑着扶手慢慢坐下来,“她是,怎么死的?”
“今天清晨,有人在西城门墙根下一条偏僻胡同里发现她的尸体,身上有几处刀伤,身上的钱物和首饰被洗劫一空,顺天府怀疑是劫财害命。”
“不可能。”
姜穗宁不假思索地否认,“无缘无故的,她为什么要大晚上出门,还带着财物?”
商渡扯起唇角,语带嘲讽:“验明尸体身份后,顺天府尹派人去了韩家。韩邦说是方岚不守妇道,耐不住寂寞,勾搭了货郎私奔,大概是她运气不好,还没出城就遇上了抢匪,被人杀了。”
“方小娘跟货郎私奔?”
姜穗宁仿佛听了一个天大的笑话,她攥紧了拳头,死死咬着嘴唇,“这分明是……杀人灭口!”
她定了定神,抬眸看向商渡,竭力让语气保持冷静:“前天方小娘还让货郎给我传了消息,她说有人送来一个箱笼,里面装的都是被撕碎的布料。那人在书房里训斥了韩邦,说他办事不力,毫无进展。而韩邦表现得十分谦卑,说下次一定不会让封相失望……”
“封明德?”商渡眯眸,周身寒气弥漫,“他想从韩老夫人的遗物里找到什么?”
“我不知道。”姜穗宁缓缓摇头,“方小娘还说她会继续帮我打探,想办法进韩邦书房里找线索……是我害了她。”
她低下头,大颗大颗的眼泪砸在地毯上,竭力压抑着低低的抽泣声。
她的哭声像是一把刀,在商渡胸膛里搅个不停。他站起身走到她面前,抬手轻轻摸了下她的脑袋,“这不怪你。”
“要查韩邦的是我,有什么因果都算在我头上。”
姜穗宁委屈地呜咽一声,伸手搂住他的腰,哭得更厉害了。
其实她和方小娘也不是很熟,她们的来往更多是一种利益交换。
姜穗宁帮她弟弟进青山书院,她帮姜穗宁收集情报,就这么简单而已。
可是现在她死了,死在冰冷的冬夜,死在偏僻的小巷,还要被她的夫主扣上一顶不守妇道私奔的帽子。
姜穗宁难过之后就是巨大的愤怒。
“我要去百子巷。”她说,仰起脸看着商渡:“你陪我去百子巷。”
商渡一口应下:“好。”
无论她想做什么,他都会陪她。
*
百子巷小院。
顺天府衙役上门报丧,除了韩邦,所有人都被这个突然的消息砸得回不过神来。
“方小娘和人私奔?”
王氏满脸的不敢相信,“这,这怎么可能呢?”
方小娘伺候韩邦好多年了,却并不是那种爱争风吃醋,掐尖要强的宠妾,是个很规矩很本分的人。
即便是如今韩家落魄了,可烂船也有三斤钉,她怎么会跟一个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货郎私奔呢?
王氏偷瞄了一眼韩邦铁青的脸色。方小娘还年轻,除非是老头子年纪太大,满足不了她了,所以才……
韩延松上前一拱手:“大人,请问方……方氏的尸身如今在何处,我们什么时候能领回来?”
王氏瞪大了眼睛看她夫君。
不是,她都跟人私奔了,怎么还要从韩家发丧啊?
这种不守妇道的女人,破草席一裹,丢城外乱葬岗不就行了。
买棺材不要钱啊?
王氏只敢在心底嘀嘀咕咕。
衙役却道:“方氏被害,疑似与玄衣卫最近追查的一桩连环凶案有关,尸体已经被送去玄衣卫衙门了,什么时候能领,你们再等通知吧。”
韩邦蓦地抬起头,眼神中闪过一抹惊愕,“什么连环案?她不是被劫财害命的吗?”
衙役没好气地白他一眼:“玄衣卫办案,我怎么知道?再说了,如今一切都是猜测,你怎么就能肯定她是被劫匪杀的?”
韩邦没再说话,心中却掀起惊涛骇浪。
他当然清楚,方小娘不是被什么劫匪所害,而是被封相的人灭了口。
可是玄衣卫为什么会突然横插一脚……韩邦心里有些不安。
这也不能怪他,谁让方氏非要擅自打扫他的书房呢?
方氏不死,死的就是他了。
衙役说完就走了,韩延松见韩邦还愣在原地,上前劝慰:“父亲别生气,气坏了身子不值当,我送您回房休息……”
王氏看了一眼东厢房,房门紧闭,没人出来。
她发愁地叹气,方小娘怎么就死了呢,以后都没人帮她洗安姐儿的尿布了。
砰地一声,院门忽然被人从外面用力撞开,发出巨响。
韩邦转过头,就见姜穗宁肃着小脸,杀气腾腾地走了进来。
“姜氏?”
韩邦脸色一沉,语气不善:“你还敢来?”
他不会忘记,就是这个不到二十岁的小娘子将韩家折腾得天翻地覆,害他丢了爵位,失了权财,沦落到现在这般境地的。
韩邦眼神里闪过一抹强烈的恨意和杀气。
然而下一秒,一抹颀长挺拔的身影,踏着咯吱咯吱的碎雪声,不急不缓走了进来。
商渡披着黑貂氅衣,纯黑的皮毛不掺一丝杂色,在雪天下泛着幽幽冷光。
他站在姜穗宁身后,身形宽厚而可靠,做足了为她撑腰的姿态。
韩邦不甘地掩下情绪,立马换了副嘴脸,躬身行礼:“督主大人怎么来了?”
商渡压根没给他一个眼神,只是专注地垂着眸,抬手替姜穗宁拂去肩头的一片碎雪。
他漫不经心地开口:“那你就要问她了。”
一片静默中,王氏突然不过脑子地来了一句。
“姜穗宁,你真嫁给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