鄯善乃西域大国,其祖先传言为夏禹后羿东楼公。据说在夏商之交,东楼公的裔族大部分归于殷,少部分由青徐之地南迁或北迁。其中北迁的一部分,入辽东者,成为挹娄。此国位于扶余东北千余里,滨大海,南与北沃沮接。

而向西迁徙的一支,又分为两部,一部名为搂烦。春秋时,其国以兵将强悍,善于骑射著称。赵武灵王胡服骑射,便有学习楼烦之处。后来汉大将军卫青略河南地,在其故地置朔方郡。

另一支,迁徙的距离更加遥远,最终居于西域盐泽之畔,号曰楼兰。盐泽又有一名,唤作牢兰海,牢兰两字,便是楼兰的音转。

前汉匈奴极盛时,楼兰乌孙等二十三国,皆依附于匈奴,受匈奴日逐王下设的僮仆都尉管理。由僮仆都尉赋税诸国,取富给焉。后来武帝开疆,掌控西域。楼兰又降伏于汉朝,但因其国处于西域交通要道,所以在很长时间内同时向匈奴、汉朝称臣,向两方都派出质任。

元帝时,楼兰王是在匈奴的质子出身,故而亲匈奴而远汉朝,多次勾结匈奴拦阻杀害汉朝使节。汉使傅介子佯作携金银赏赐西域各国,请见楼兰王,在宴饮时将之斩杀。在场楼兰贵人震恐。

傅介子曰:“王负汉罪,天子遣我业诛王,当更立前太子质在汉者。汉兵方至,毋敢动,动,灭国矣!”遂持楼兰王的首级回到王宫,当场宣布立楼兰在汉的质子、前王之弟尉屠耆为王,并更其国名为鄯善,意为尊奉佛法的善良之国。

此后汉室衰弱,对西域的管控渐渐松散。最后一名西域戊己校尉董卓因事被免以后,西域的管理权转由敦煌太守负责。

西域诸国藉着这个机会,彼此攻伐吞并,鄯善出兵征服了婼羌、小宛、精绝、且末等国,与于阗、焉耆、龟兹、疏勒、悦般和车师前后部,并为西域七强。

与此同时,鲜卑人的力量也渐渐渗透到西域,主要的控制区域在伊吾以北,蒲类海周边,而活动范围广及整个西域。

去年姜维等人带着商队,前往西域,在尉梨一带遭鲜卑某部小王劫掠,姜维遂击破之。鲜卑纠合危须、山国、东且弥、西且弥、卑陆等零散小国之兵追击,姜维且战且退,在盐泽得到鄯善国左且渠的接应,这才得以修整。

但此举随即引发了西域诸国与河西鲜卑的争执,鄯善国在战争中损失颇为惨重,其国中邵胡侯、左右且渠等贵人皆没,死伤近两千,将近该国兵力的半数。

好在不久之后,汉军大至。张飞亲领雄兵横扫大漠戈壁,顶着冬季苦寒,夏季酷热,连续不断地犁庭扫穴,前后半年余,遂重创河西鲜卑,重建西域长史府,完全恢复了西域的秩序和安全。

鄯善国的国王因为掩护汉使的功绩,得到西域长史尹奉的格外赏赐。以汉家的庞大力量支撑一个西域小国,自然是轻而易举,鄯善国元气很快恢复。由此其国王对汉家感激,大半年前就亲自领着国中贵胄,踏上了前往长安进贡、朝见的路途。

对这位国王的后继安排,当然也已经早就议定。侍中、鄯善将军、亲汉鄯善王的金印,也已经提前刻好了。

这样一位重要人物来朝,接待上头自然不会怠慢。

前日里大鸿胪射坚亲自作陪,领着使团赏玩了长安风景。这位鄯善王也很是配合,无论在哪里,言谈举止都给足了朝廷颜面,尊奉异常;连带着,学习朝见的规矩也很积极。

如今在长安活跃的西域各国、各部使节之中,实实在在要数这位鄯善王为最上等的了。

他这样殷勤,朝廷也不能简单地将之与其余各部国王、使者视同一般。前几日鸿胪寺就有申请,讯问皇帝是否能够在正旦大朝之前,专门接见,以示荣宠。

这一日,射坚又来陛见,再次提及此事。

他是灵帝朝的黄门侍郎,赫赫有名的扶风名士,若论资望,大概与曹魏那边的钟繇、王朗差相仿佛。哪怕在皇帝面前也不特别拘束,还半开玩笑地说了句:“陛下这回来到长安,一个月多里深居简出;莫说区区一个鄯善王,群臣也都等着陛下接见呢。”

刘备大笑。

笑了好一阵,刘备道:“那就请他到宣室殿,现在就来,我在那里见他!”

射坚喜滋滋地去了。

待到射坚的身影消失在殿门外,刘备的身体慢慢往侧面斜倚。内侍慌忙端上靠枕,刘备将手肘架在靠枕上,仿佛十分疲惫。

过了会儿,他轻声道:“去召姜伯约来,会见的时候,让他作陪。”

“是。”

又过一会儿,刘备坐正身体:“取冠冕袍服来,预备起驾。”

内侍首领小心翼翼地道:“陛下何不再休息一会儿?那鄯善王来此,怎也得……”

刘备摇了摇头。

他平端手臂,内侍们从左右两面搀扶着他,让他缓缓站起。动作已经够慢够小心的了,可刘备仍然觉得一阵阵的头晕目眩,额头和脖颈间,立即就挣出细密的汗珠来。

他试着向前迈步,但脚上一时凝聚不起力气,于是每一步都绷紧肌肉,却又靠着脚踝和膝盖的骨节来支撑重量。

“陛下,小心!”内侍们轻声唤着。

刘备稳住重心,慢慢地站定。

他深深呼吸,调动自己的精力,来适应这具猝然苍老衰弱的身体。

这次来长安,他本没有深居简出的意思。对于重建中的大汉帝都,他有的是好奇和热情,他想要仔仔细细地看过那些巍峨的宫殿,想要和长安城中的士民百姓们聊聊天,他还想再次祭拜历代帝陵,告慰那些先祖们。

除此以外,还有好几桩要事。其中有一桩,关系特别重大。若办成了,那曹魏便行同灭亡,再也没有威胁。而这桩事若是能让西域诸国的国王、使节们亲眼看看,也正好让他们晓得大汉的军威,从此不敢再有贰心。

但他没有料到,自己忽然间就老了,老得那么快。

离开成都的时候,他还好好的。行至沿途关隘都逸兴横飞,登临眺望。可某一天里,他忽然就感觉到衰弱,之后的每一天,他都觉得精力如堤坝破损,不断地从身体里倾泻而出。

他每日里揽镜自照,只觉得鬓角的白发像是杂草,越生越多;觉得原本强健有力的手臂和腿脚,忽然间就没了力气。

他一向都觉得,自己有过人的精力,健壮的体魄,足能够驰骋纵横万里,历经风霜而不倒。但现在他明白了,以前那等精神,是还没到时候。

现在,到时候啦。

刘备感觉得出来,自己的身体就像是一座异常坚固,却经历了太多摧折,终于到无法维持的辎车。前一天还能负重载而行,忽然一下子,就开始摇摇晃晃,每一处都嘎吱嘎吱响个不停,一处处榫桙都噼噼啪啪地开始断裂。

所以他到了长安以后,一直在休养。

考虑到朝局稳定,皇帝的病情并未对外公布。刘备本以为,自己安心休息十天半个月,怎么也该调理过来。可十天半个月过去,身体病弱依旧,一切都没有好转。再这样下去,眼看着快要瞒不住了。

刘备长长地吐了口气。

他把手从内侍的扶持中抽回,整了下衣冠,再按住佩剑,慢慢地顶着筋骨拉伸的疼痛,挺直腰杆。有冰冷的风从殿堂外吹进,猛地振奋了他的精神,他挥动袍袖,大步向前。

天下未定,汉家的皇帝不可以虚弱,不可以疲惫。

还得再坚持坚持,至少,得把眼前的大事都应付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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