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大岐界,大致是什么情况?”雷远问道。

“大岐界也是雒越之后,其部落主要分布在郁林郡南部,与合浦毗邻的领方、增食两县之间。领地四周有险要十六处,而领地的中央位置,有九股清泉汇成灵水湖,湖畔有耕地五百余亩,并立木为栅,设下城寨,在部族内自号为王,有兵千余人,战象两头。”

顿了顿,汪栋指向一名醉醺醺饮酒的汉子:“大岐界的习俗,凡是酋长的亲信、族人,皆以五彩丝练为斜披膊。将军请看,便如此人。”

“看来这个大岐界,派出了重要人物来此,算得隆重。”雷远颔首,又问:“其余几家,也都有使者来此么?那几家又是什么情况?”

“大岐界、小岐界两家,专门派了使者,另外四家没有。”

汪栋为雷远指示道:“小岐界的使者,便在那个位置,他们与大岐界本为一家,形貌便类似。这几家都占据险要,彼此地理相依,互通声息,实力与大岐界差相仿佛。其领地范围最北面以郁林郡的潭中县为据点,而在东面能到达阿林县。”

雷远立即道:“阿林县?便是与郁林郡的治所隔江相望的那处?那里距离猛陵也不远了……此前说,阿林县的县长、县吏都已经逃散殆尽,原来是被南夷所迫?”

这段时间,雷远早已把交州舆图翻来覆去看得烂熟,知道郁林郡的阿林县扼守郁水、潭水交汇之处。因为郁水自西向东横贯交州的缘故,阿林便成了郁林郡向东连通苍梧的要隘,也可说是整个交州东西两部分的联结点。

这是郁林郡、乃至整个交州的重镇。

原本他一直以为,此地是在郁林郡区景、夷廖或钱博三人中哪一人的掌控之下,其实竟是林邑区氏在间接遥控么?

“此前吴太守在苍梧的时候,曾经在阿林与蛮夷屡次交战,所以这地方就荒废了。但区氏近数月来试图重新控制阿林县城,还遣人在县城北面修筑了几个寨子。”汪栋答道。

雷远思忖片刻点点头,又摇摇头:“北有潭中,东有阿林,倒像是把区景、夷廖、钱博等人置于掌握之中。”

“区景、夷廖、钱博三人敢在郁林立足,本就少不了南夷部落的支持。我听说,过去两年里,这三人一方面得到林邑的支持,另一方面也常常被林邑勒令征调,前往更南方作战。”

“更南方?”

“将军,武皇帝开边拓土,于元鼎年间设交趾、九真、日南三郡,其实九真、日南只占了海岸边缘的一线之地。日南郡的象林县,如今便是林邑国的都城。在林邑以西、以南,又有真腊、扶南、婆利、都昆、边斗等无数大小国度。其地绵延千万里,水土与中原截然不同。其人丁千万计,种类多为昆仑。”

雷远听出了他的潜台词,饶有兴致地说道:“你是说,朝廷的威力所及,大体便以林邑国为极限了,再远,就鞭长莫及了。是么?”

“是。”汪栋顿了顿,又道:“同样的道理,而域外之国能够插手交州事务的,也以林邑国为极限。南方真腊、扶南等国并立,彼此互争雄长,其实并不理会交州。所以,如果压住大岐界等六家,也就等于压住了林邑国,交州便能安定了。”

雷远微微颔首。

当雷远和汪栋提起区景、夷廖、钱博三人的时候,这三人也正在厅堂上看着在外间走动的雷远。

区景独据一席,自斟自饮,偶尔抬眼,神情冷厉。

而夷廖、钱博不知何时凑到了一处。

“大岐界、小岐界的人不是素来紧跟着林邑的么?他们怎么来了?难道看着徵氏的好处心痒难耐,打算归附朝廷?”钱博苦笑道。

夷廖答道:“他们和林邑的关系那么深,怎么可能归附汉家?只不过替他们的主人来观望一番。何况,大岐界、小岐界那些地方全是山林,没什么产出,如果汉家的商队愿意去,对他们当是好事。”

“那我们呢?”钱博问道。

“你有什么想法?”夷廖反问。

长期盘踞在郁林郡的三人当中,夷廖和钱博两人素来友善。他两人都是荆州人,最初跟着南阳张津来到交州,后来张津遭区景突袭而死,两人领残部败退到合浦郡的高凉一带据守。

数年后,因为士燮的势力从交趾延伸到合浦、南海两地,对苍梧形成包围态势,于是苍梧太守吴巨亲自调停,使两人从高凉移驻郁林郡,与杀了旧主的死对头区景一起,成了吴巨的侧翼掩护。

实际上,两人只是籍此从吴巨手中获得财帛和物资支援,素日里既不支持吴巨,也不支持士燮,各自在郁林画地割据,舒舒服服地做土皇帝。

其实,他们甚至也不愿意与林邑国的区氏往来。只不过区氏在交州自有其深藏的力量,同样身为中郎将、郁林郡的地头蛇区景,便是区氏在交州北部的分支。迫于无奈,他们只能与区氏合作,至少绝不撕破脸。

自从左将军雷远进入交州,夷廖和钱博两人一来迫于形势,二来又希望有新的力量与林邑区氏对抗,所以渐渐向雷远展示善意。但雷远和他们本人都清楚,要他们守着老家,收下朝廷给予的封赠,打起朝廷旗号,这都没问题;但想要他们真正为朝廷效力,服从朝廷的调度……

钱博斩钉截铁地道:“那就得开出足够的价码来,少一丝一毫一丁点都不行!至少,得比徵氏拿到的多五倍!”

“……三倍也行,这不能强求。”

“好吧,哈哈,三倍也行!”

笑了两声,两人忽然又注意到上首处阴沉的区景,顿时住嘴。

这两人谈话的工夫,雷远已经折返回来。他微笑着向夷廖和钱博两人举杯示意,随即站到堂前,拍了拍手,示意所有人稍稍安静。

徵氏大酋、姜离的岳丈徵侨有点喝多了。

最近这段时间,他其实有些迷糊,感觉自从联络上了姜离的商队以后,一切都变得太快了,而所有的变化又太好了,好得出乎他自己的预料。

今日婚礼,他稍稍多喝了几杯,这时候坐在雷远侧面的首席,环顾满堂宾客,很高兴。

他想:“近几十年来,交州的雒越遗民渐渐不把徵氏放在眼里。而林邑区氏凭着实力强盛,四处攻劫挟裹,使得人们对他们又忌惮,又不得不服从。以至于我这徵氏后人,只能想着依附汉人稍稍喘息,以求宗族存续的可能。谁能想到,原来我那女婿那么厉害,原来汉人是这么看重我徵氏的名头?他们竟给出了这么丰厚的条件!嘿嘿,今日婚礼上,所有人的表情我都记得了!他们是嫉妒、羡慕!再给我三年五载,我便能让他们彻彻底底的服气!”

他虽是部落的大酋,可部落早就衰弱了,平日蛮部豪酋们并没有谁将他放在眼里,有时候遭逢压制,还常常生出朝不保夕的忧虑。可现在这时候,他真的被雷远的厚待所打动,加上酒意半醉,于是整个人飘飘欲仙。

正在舒爽的时候,听到雷远在唤他的名字。

徵侨连忙应了,挺身站起。因为动作太大,带倒了身前的案几,酒壶和杯盘洒了一地,还把身上的锦袍污了。

此举顿时使得棠下有人窃笑。

而雷远毫不介意地挽着他的臂膀,继续大声地对所有人说道:“刚才说到,此前已授徵侨归义校尉之号,并划猛陵县的西部予徵氏。但我想过了,这样还不够!”

堂上堂下许多人瞬间都惊动了。

这样还不够?什么意思?难道雷将军打算给得更多?这……这就不是千金买马骨了啊,眼看要往万金上走!那徵氏徒有个名头,何德何等,竟这般好运气!

就连马忠也吃了一惊,扶着案几起身,向雷远投来询问的眼光。

雷远向他微微摆手,随即提高了嗓音,大声道:“诸位,你们没听错,也没想错!猛陵西部,那地方大不大?够大了,可再大也只是半个县!徵氏大酋,乃是我亲信部下的岳父,乃是忠于朝廷的蛮部表率,半个县不够!”

“啪”地一声,雷远重重地拍打着徵侨的肩膀:“我决定了,给你一个县!一整个县!阿林县!整个阿林县,都给你!”

能在堂上参加宴席的人,都是交州汉蛮各部的重要代表,其中或有粗鄙无文之人,也有不少了解交州情势的聪明人。这会儿听到雷远要把阿林交给徵氏,这些聪明人们齐刷刷倒抽一口冷气,像是堂上忽然起了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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