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天之仪在悠远厚重的钟声中有序进行,皇帝捧土,皇后捧水,一步一停,沿着玉白云纹御道登高。他们并肩站上整座皇宫最高的观天台,天依旧遥不可及,地面上的人也变得格外渺小。

“皇后相信命数吗?”祁铮目视前方,四周雕栏玉砌,风吹起铜铃,一切都变得飘渺起来。

“从前是不信的,现在信。”楚令沅问,“皇上是真命天子,您信吗?”

“不信。”祁铮淡淡:“即便真的有,朕也不信。朕同皇后一样,务实,真真实实握在手里的东西比什么都值得信任。”

楚令沅不置可否:“尽人事听天命。”她信命,否则她怎么会从班璃变成楚令沅?但她不在意命这个东西,喜欢命运的安排就欣然接受,不喜欢就抵抗,实在抵抗不了那就躺平。江湖人,向来无所畏惧,又乐知天命。

祁铮侧目,“那皇后可后悔进宫?”问完又踟躇,强硬道:“不过你没什么资格后悔,好吃好喝供着你,也没见你做个称职的皇后。你这种人在外面大概也嫁不出去。”

合着好赖话都让你说尽了!楚令沅腹诽,她正色道:“皇恩浩荡,臣妾不敢后悔。”她觉得自己该收敛点,过多表露不满,这狗皇帝为难她楚老爹咋办?

祁铮如何看不出她在敷衍,但他已经不想深究。他知道她不乐意,打一开始就知道。楚老曾向他明言,幼女娇纵,不堪为后,但那时他别无选择。太后与世家对后位虎视眈眈,他从战场归来,虽夺回了执政权但在朝堂中只有一个楚老能信任。楚老与他有恩,他曾想,日后朝局稳定,若他的女儿愿意继续做皇后,他一生尊她为妻,让她享无尽荣光;若不愿意,想个两全的法子放她出去便是。

如今朝局或许还称不上尽在他掌控,但扪心自问,真非她不可吗?他亲政这几年羽翼早已丰满,想换个皇后麻烦是麻烦点,得防着太后防着世家,但也不是不能够。

可谁让他是个怕麻烦的人呢?

祁铮伸到楚令沅手捧的九鼎中汲水,洒在土壤里,两人相对而立,礼钟再次敲响,群臣高呼,“天佑大周!”但他并未立刻收回手,而是顺势抬起湿润的手指轻轻在楚令沅眉间点了点,半开玩笑道:“皇后不需要天佑,朕来佑吧。”

楚令沅看着他。

祁铮微笑,“皇后感动的说不出话了?”

楚令沅在眉间摸了摸,指腹果然一片晕红,她也微笑:“臣妾的花钿沾不得水,您想臣妾等会儿以这副尊容面对祖宗先贤?”

祁铮干咳两声,“擦干净就是,画成这样以为自己是观世音?怪里怪气。”

楚令沅有些不开心,“这可是建安当下最时兴的妆容。”她虽然对这具肩不能抗手不能提的身体有诸多不满,但对这张脸还是心悦的。

“走吧。”祁铮走向台阶。

楚令沅跟在他身侧,长长的阶梯一直延伸,上来时还不觉得,这样一看,总有种了无依靠的眩晕。她下意识靠近祁铮,突然发现,他的脸白得吓人。步伐似乎也比上来时缓慢许多,只是他表现的太从容,轻易看不出。

“皇上?”

“怎么了?”他侧头看她,双眼泛红。

楚令沅蹙眉,“应该是你怎么了。”

祁铮恍然,无所谓道:“朕有些畏高而已,习惯了。”

有些?楚令沅表示怀疑,但他这病状还真奇怪,上来时也没见怕。她上前一步,用‘真是死要面子活受罪’的眼神白了他一眼,随即牵起他的手指,大方道:“臣妾牵着皇上就不怕了。”

祁铮挣了挣,“有失体统。”他可是皇帝!

楚令沅无奈:“是臣妾害怕行了吧!”她拉了拉手,带着祁铮往下走了几步,冰冷的手指很诚实的反握,将她软软暖暖的小手包裹其中。

她心里好笑,死鸭子嘴硬,明明怕的要死。唉,她就是太心软,对仇人也这么好。

而祁铮看着她盈盈生辉的侧脸,此刻内心坦诚,没错,就这样吧,他早就不想放手了-

晚上的除夕宴楚令沅没去,她陪皇帝祭完祖,带着浑身香火气回到梧兮宫换洗,人趴在浴桶里软成一滩泥,怎么也不愿意去那劳什子宴会。除夕宴只是皇室家宴,正式场合已经露面,这个倒是可以躲过去,常若没法,只好去居仁殿请见。所幸皇帝今日格外好说话,见到常若,和声和气地让她起来,听完她的蹩脚理由也毫不质疑。

“既皇后身体抱恙,不过来便是,好生照顾你主子。”他示意太监呈上一大盒人参,虽不是绝品,但也算难得的关怀。

常若接过盒子,手臂一沉,心中奇怪,但面上镇定自若地谢恩。

皇帝又道:“皇后年轻,太后吩咐的事你要在一旁多提点,别由着她胡来。”他意有所指,“那些姑娘都是良家女子,在外足不出户恪守本分,进了宫更不能闹出什么笑话,若失清誉,出去后还怎么嫁人?”

他的意思已经很明白。

常若脸色一凛,“奴婢定当尽心。”

皇帝点头,“很好,朕看你比你家主子靠谱。”

常若惶恐道:“皇后娘娘随和,宽待下人,奴婢能侍奉娘娘是几世修来的福气。”

皇帝不置可否,“随和?她就是随和过头了才会让人欺负到头上。”

常若摸不透皇帝的意思,跪地不语,心里却想,欺负?谁能欺负她家娘娘?按理说,皇帝上次在景宜园应该已经领教过她家娘娘的彪悍了,居然还能这么想,不愧是见过大场面的人。

上次楚令沅为了护一只猫大打出手,把荣妃宫里过来抓猫的太监揍的差点咽气,这事在建安城轰动一时,茶余饭后,一个蛮横无理的皇后形象被传的绘声绘色。某日,楚老上朝,同僚皆恭贺,笑称,“楚大人有福,不仅儿女双全,文武也双全。”

楚大人气的吹胡子瞪眼,罢朝回府,立刻修家书一封把楚令沅骂的狗血淋头!常若记忆犹新,当时她就在场,亲眼看着楚令沅抽出一米长的弯刀,径直扔向冲进来的太监,惊的腿都软了。

楚令沅力气虽小,但下手老辣,碍着她是皇后,太监们不敢还手,企图用人海战术冲进去。谁知楚令沅更狠,直接一把火烧了睦元堂,站在熊熊烈火前,“今儿个,你们要么看着本宫和本宫的猫烧死在睦元堂,要么,麻溜滚回去提水灭火!”

这个罪名压下来,谁还敢往前冲,于是,缺胳膊断腿的太监们不仅没抓到猫,还被迫帮皇后灭了睦元堂的火。从此,楚令沅一战成名,不是皇后出名,而是吏部尚书楚大人之女,西州督府楚承安之妹,大周第五任皇帝祁铮之妻,楚令沅这个人,一战成名!

皇帝随意问:“你们家娘娘近来喜欢干什么打发时间?”

常若斟酌语言,“娘娘喜静,不大出门,也就在宫里看些书。”话本子也应该算书吧。

“哦?”皇帝挑眉,“白天不大出门,晚上就翻墙出去?”

常若变貌失色,“皇上赎罪,奴婢没能规劝……”

皇帝笑了,“别跟朕打马虎眼,回答朕的问题。”

常若哪里还敢隐瞒,只要这位爷儿有心,恐怕梧兮宫的一举一动都逃不过他的眼睛。左右也不是什么大事,常若修饰一番后战战兢兢道:“冬雪绵绵,娘娘最近喜欢赏雪。”

皇帝嗤笑:“她这个皇后倒做的轻松,真是难为你们,行了,下去吧。”

常若躬身告退,跨出居仁殿的大门才觉浑身冷汗。她叹了口气,抬头看见廖中全走过来,敛起神情笑道:“廖公公安好。”

廖中全嗳气,“常姑姑客气,咱们同一批入宫,又都伺候正头主子,无需多礼。”他见常若面色有异,拐着弯问,“我上午见娘娘精神乏乏,可是有缺?姑姑不如告诉我,我去禀了皇上,爷说不得要亲自去瞧瞧。毕竟是除夕夜,夫妻相守来年才有好景象呢。”

常若知道他是客气,“多谢公公好意,奴婢已经回了皇上,皇后娘娘身体有恙,恐不能出席除夕夜宴。皇上体恤娘娘今日操劳,赏了一盒人参。”

廖中全遗憾道:“既如此,姑姑便快回吧。日后娘娘若有什么不妥,只管来居仁殿找我,我这个奴才没什么大出息,但尚且能在主子面前说几句。”

常若笑道:“廖公公自谦了,您服侍皇上多年,可谓劳苦功高。”

廖中全叹了口气,“要说这做御前奴才其实不难,咱们皇帝向来是个省事的,守夜的人都不需要,还时常赏这赏那。奴才们感激主子都不知道往哪处使劲!我也不多盼,就希望主子爷能早日有个暖心窝的可人,享些寻常之乐。”

常若道:“近来太后有意扩充后宫,公公心愿定能实现。”

廖中全摇头:“姑姑说笑,嫔妃再多,能与皇上夫妻相称的也只有一个,这位置对等了才能交心呐。”

这时一个小太监急慌慌跑过来,“哎哟,我的廖公公,您还杵着做甚?乾盛宫那边派人来催了!您快些去请皇上呀。”

“毛毛躁躁!”廖中全拍打小太监的脑门,又对常若道:“这些蠢货是片刻都离不得我,如此便不多留姑姑,请姑姑代我向皇后娘娘问声好。”

廖中全火急火燎地走了,常若看着他的背影若有所思,这廖中全对皇上忠心耿耿,不可能专门跟她说些废话。

“皇上,该走了。”廖中全躬身到案边。

祁铮放下折子,揉眉,“人都到齐了?”

“差不多了。”他顿了顿,“但祁三爷没来,派了世子代替出席。”

祁铮微皱眉,“朕记得三皇叔的儿子今年不过十一,”摇头叹道:“皇叔近些年越发懒散,罢了,他既全然不在意叔侄情分,那朕也不必勉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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