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何时回来的?怎么也不派人传个话,让姐妹们巴巴等着,可吓坏了。”

荣妃离皇帝最近,打扮的最美,香气最浓,说话间就坐上龙床,手指有意无意勾起皇帝的袖子,双眸含水很是委屈。她惯于在皇帝面前放肆,彰显与别人的不同。

皇帝对这些浓情蜜意一向是敷衍了事,淡地没表情,无时无刻都体现着帝王家的薄情寡义。可他拿捏的很有分寸,诸如此类无伤大雅的小心思小算计,总是无所谓的纵容着。

荣妃进宫最早,有多年陪伴的情分,除却对他刚从战场归来时那短暂的无所适从,她一直很清楚该以何种姿态面对他。他早已不是当初那个会在朝堂上掀开帘子问太后诗作的如何,啃着果子看大臣们争辩还拍手叫好,半夜翻墙而出只为最先看到城外初开的片片桃霞的风流贵胄。

他是坐拥天下九五之尊,站在无人之巅心怀万民,她这等小女子的所欲所求,高兴便给不高兴亦不会为难。所以她不像其他人那般怕他,一心一意做个娇纵的女子,踩着那根线谋求最大限度的宠爱。她不算是顶聪明的女人,家世也并非头一份的显赫,可依然能和郑贵妃分庭抗礼。因为她会装会作,全部心思放到讨好皇帝身上,有时候装的连自己都信了,皇帝还有什么理由不信?

孩子没了她不怨?不,她怨的牙疼,可还是得装。即便双方心似明镜,她也只能装着糊涂咬碎牙往肚子里咽。在没有子嗣前,皇帝是她唯一的仰仗,攀附他比耍什么手段都有效。那个她日夜憎恨的皇后杵在一旁也不打紧,不错眼的盼着皇帝,好似周遭万物具被她摒弃,只留下这么一个心尖人。

“皇上瞧着瘦了许多,冬猎一趟遭此大罪,妾身也跟着心如刀绞。”说罢拿起手绢拭泪。

世上能有男人不为这感天动地的爱慕动容?楚令沅站一边鼻子都快酸掉了。

皇帝掩住口鼻轻咳两声,还没来得及说话,郑贵妃接道:“妹妹快别哭了,皇上平安回宫,该高兴才对。”

荣妃破涕为笑,娇.嗔:“你看我,今一早听太后宣旨还以为是做梦呢。前些日子为着宫里的烦心事乱了方寸,让皇上见笑了。”

皇上抬了眼皮,扫了一眼正游离天外的楚令沅,她有所察觉,当即不甘示弱地回以一个‘看我干嘛干我屁事’的表情。皇帝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大概觉得这皇后没眼看,目光重新落回荣妃身上。漫不经心地转着玉扳指,语气倒有一分关切,“你是主子,烦心事交给下人,好好将养也就是了。”

郑贵妃笑而不语。

“多谢皇上关怀。”荣妃娇生生地受了,这丁点的宽慰反而勾起忧愁,她黯然道:“但妾身实在愧对祖宗庇佑,有负皇恩盛泽!皇上如此疼妾身,妾身却连自己身子都照顾不好,丢了皇上的孩子。”

她不说身为母亲之痛,只道于社稷于皇室之不利,她把自己的骨肉抽了出来,忍着剥心之痛企图把失落推给那个孩子的父亲。在座的几位都是人精,惊叹荣妃大胆的同时又忍不住揣摩起皇帝的心思。皇帝的态度决定了荣妃今后的走向,这位算得上受宠的妃子小产后还能风光如前吗?

唯有楚令沅,她冷眼旁观,道一句可怜再适合不过,何苦来。真正值得托付的人何须一再试探?她默默想,忽觉某人的目光又若有若无地落在身上,不免愤慨。怎么?他还觉得是她设计害死荣妃的孩子吗?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她就算再不喜欢后宫这些女人也绝不会拿一个孩子下手,他既然不信她,又何必让容迢留在睦元堂?让她死了岂不是一了百了!她今儿过来原本是存着找他说清楚的打算,如今看来,自作多情罢了!

皇帝淡淡道:“越说越远,朕子嗣单薄怎会怪到你一个女子身上。”语气似有不悦。

荣妃咬了咬唇,忍泪含悲,当即摇摇晃晃蹲下身,“是妾身多心了。”

郑贵妃不忍,劝慰道:“皇上息怒,妹妹也是为皇家子嗣操心。若妹妹顺利生产,可就是咱们大周头一个皇子了,何等光耀,难怪她伤心。”

荣妃只低着头,好像没品出里面的捧杀之意。

皇帝不轻不重一句,“第一个皇子很稀罕么?”像一把刀悬在众人头顶,叫人遍体生寒。

后头几个昭仪修仪已腿软跪了下去,最后是郑贵妃,楚令沅望了一圈,竟只剩个柔妃和她屹立着。她琢磨柔妃位份比她低,她不跪,那她也就不必跪了。她的膝盖金贵着呢。

皇帝默了片刻,虚扶起荣妃,“不用过于伤怀,保重身子,朕得空就去看你。”顿了顿,“至于孩子,总会有的。”

荣妃泪眼汪汪,楚楚动人地露出个笑颜。郑贵妃瞥了一眼,见她嘴角的森森笑意,心头一沉,还是太着急了。她刚才在荣妃诱导之下大有顺杆子往上爬的嫌疑,荣妃没了孩子丢失理智尚可理解,不论说什么皇上都自有考量,而她那一番剖析只怕犯了忌讳。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贵妃娘娘慎言。”一直安静的柔妃突然来了句。

郑贵妃镇定道:“臣妾绝无曲解荣妃妹妹的意思,请皇上明鉴。”

荣妃又是一声娇哭:“皇上……”

楚令沅有些发晕,耳边如有千百只蚊虫,恨不得把耳朵缝上了才好!这就是她不乐意凑堆的原因,女人一台戏,谁都要来唱几句,消受不起。她瞄了一眼皇帝,想看他何时结束这场没有硝烟的战争,谁知他竟也是一脸不耐。唇线抿着,双眼放空,看着严肃,思绪早不知飞哪里。楚令沅很熟悉这种状态,好家伙,自己不乐意听戏还非得叫一堆人来唱!随即又有些幸灾乐祸,该,谁让你没事娶一堆女人。

不料皇帝突然看过来,楚令沅心虚地垂下眼。

祁铮面上清冷,心头一阵气结,这个没良心的小东西看戏看的挺起劲,一句关心的话都没有,还敢笑话他,娶的是个什么皇后?这种时候她就该站出来主持大局,倒叫他一个大男人费神。

他默默叹了口气,声音依旧从容,“行了,都起吧。朕看郑贵妃打理后宫十分操劳,如今荣妃身子渐愈,也该互相帮衬。”

郑贵妃抢在荣妃之前道:“皇上英明,臣妾近来力不从心,若有荣妹妹相助,六宫必定更加和睦。”

所以没她相助就不和睦咯?楚令沅不禁哂笑,这些人真是不留余力地见缝插针。

祁铮看了一眼正要还嘴的荣妃。

荣妃只得悻悻道:“妾身定不负圣上所托。”

如此,大戏终于落幕,楚令沅松了口气,站这一会儿她是腰酸背疼,眼巴巴看向祁铮,可以走了吧可以走了吧!这眼神过于炽热,祁铮第一时间捕捉到,但他选择了漠视,转向柔妃,神情稍霁。

“太后可好?朕昨夜回来的急,没敢叨扰母后,别叫她老人家担心。”

柔妃清丽之色,着淡蓝色衣裙,鬓间只插了一只木兰花玉簪,通身的书卷气派与这里格格不入,犹如遗世独立的高岭之花。皇帝与她说话,她也只是微微欠身,眉眼带着同样的疏离。

“姑母是否安康皇上总要亲自去过才知道,她老人家担心您的状况一早把我赶了来,可见这母慈与子孝还是有差的。”

话音一落,屋内针落可闻,楚令沅差点为她鼓掌,也就是柔妃,敢当着所有人给皇帝下脸。楚令沅常被人说胆大包天,可进宫后自认怂的一匹,没少跟皇帝这儿受气,如今见他被怼,简直身心舒畅。

柔妃与皇帝自幼相识,中间隔着太后,不可能长久亲近,少时尚且能一起论论诗词,柔妃入宫为妃后反而越走越远。皇帝因此存了弥补的心,对她的容忍与荣妃不是一个层面。许多人都认为皇帝其实心悦柔妃,只是顾着大局,得之而不能求。楚令沅有所耳闻,还听说他为此特别照顾一个与柔妃性格相似的贵人,可见帝王也并非完全无情。

祁铮的确没把柔妃的顶撞放在心上,两人不合已久,不单是为着太后也是性格使然。在他看来,她的孤傲没傲对地方。可他还是着实气闷,不为别的,就为那没心肝的皇后,她差点没把‘痛快’两个字写脑门上!

他揉眉,“既然如此,柔妃便代朕向母后告罪,儿臣会尽快去福寿宫问安,散了吧。”

“臣妾告退!”

楚令沅从善如流的跟在后面。

“皇后留下。”

她僵在原地,心里嘀咕,这狗皇帝又想干嘛?每次都把人差走,留她一个人好欺负么?她冷哼,是了,合该她好欺负,柔妃有太后撑腰,又有旧情在,自然舍不得欺负人家!

“你好大的胆子,没上没下,竟敢背对着朕!”

“臣妾不敢!”她咬牙切齿地转过身。

祁铮不知何时站起身,他没形象地光着脚,头发简单束在脑后,浓墨重彩地在浅色衣衫上留下痕迹。他一步歩向她走来,刚才的肃穆早没了影儿,棱角分明的眉骨染上一丝不正经的轻佻,他垂着眸子打量她,眼角的小疤点好像新添了伤,红的吓人。

楚令沅吞了吞口水,下意识往后退,防备道:“你要干嘛?”

祁铮但笑不语,长臂一览,揪住软乎乎地脸颊肉,心情忽然好了不少。

“听说皇后又禁足了?不过朕瞧着禁足的日子还挺滋润,胖的很肥美。”

楚令沅恶狠狠打掉那只手,“与你无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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