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令沅听完容迢的解释良久无言,神情有些恍惚,不敢置信的瞪着容迢。
娘娘,那日是皇上命臣留在睦元堂的……
她极其不自在的喝了口茶,试图平复波涛汹涌的内心。怎么可能?不可能吧!来什么玩笑。呵呵。除非狗皇帝同她一样突然咯嘣死翘翘,身体换了个魂儿,否则怎么会……怎么不会了?心里有个细微却清晰的声音叫嚣着。
她烦躁地放下茶杯,对这种莫名的情绪很是抵触,强行压下不再多想,指了指锦盒,“这个你拿去。”
容迢心头微沉,言尽于此,还是不行吗?
“既然跟了本宫,本宫怎么能亏待了你。”楚令沅微笑,豪气干云地享受挥洒金钱的愉悦,“大人应该很清楚本宫的境地,势单力薄,很多事情无法帮衬,但钱,本宫不缺,那么你,也不会缺。”
楚令沅的母亲养了她七八年,深知她的脾性,料定她不愿争名夺利,出嫁前日夜忧心她如何在吃人不吐骨头的后宫里存活下去。每忧心一次,嫁妆就厚了一份,到最后,母亲自己的嫁妆全部陪进去不说,兄长娶媳妇建府的钱也搭进去大半。
她这个女儿嫁的看似风光,实则不仅摊上外戚这么个容易被人抓把柄的名头,还掏空了楚家本就不富裕的家底。就连高风亮节了大半辈子的楚老爹,也在母亲的逼迫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收了许多门生孝敬的古玩字画,纷纷归入她的小金库。
她曾经不懂,人已经进去了,还赔上这么多嫁妆,岂不是亏大发了。
母亲含泪告诉她:“宫里不比家里,处处需要花钱打点,你又是个不会转弯的倔脾气,万一开罪那些奴才,只怕暗地里遭人算计。手上宽裕,再不得宠也可花钱消灾,好歹苦不着身子。为娘知道你不愿进宫,可皇恩浩荡,为着楚家满门性命,娘也只能舍了你。娘不求你光耀门楣,你父亲兄长也不需要你个女子为他们博前程,你只要好好、活着,舒舒服服的活着。”
事实证明,母亲是对的,她进宫以来没有一天活的像个皇后,可也没有一天是真的吃了苦的。
楚令沅跳下塌,兴冲冲跑回自己的卧房,容迢一头雾水地跪在原地,茯苓和冬香具是一脸习惯了的样子。
冬香对他摇了摇头以示宽慰。
容迢放下心。
楚令沅很快回来,怀里抱着个小箱子,沉甸甸的很有份量。她笑眯眯地走到容迢跟前,打开给他瞧,里面规规整整摆着两层金条,金灿灿地照亮了他的脸。
“这些你先拿着,日后缺银子了尽管来梧兮宫。”
容迢满脸错愕,这发展出乎他的意料,“微臣受不起如此厚礼。”
楚令沅不由分说,将箱子硬塞给他,“宫里人都喜欢银子,有钱好办事。你诚心投靠,本宫怎么也该表示表示。”
即便今日他不来,这些东西也是要给他的,不管怎样,他到底是因救了她才会遭到荣妃报复。
容迢思量片刻,只当她是要指派他做事,当下不再推拒,想着第一次差事必须办得漂亮,又有点子惴惴不安,担心她吩咐些损阴德的差事。他为自己这份不安感到可笑,即已入淤泥还谈什么抱清高,非莲哉。
楚令沅亲自扶了他起身,沉吟半晌,小脸板正道:“本宫还得叮嘱你几句。”
容迢:“微臣恭听。”
楚令沅:“你今日之举已是向阖宫上下表明了立场,你得有个准备,日后朝着本宫的暗箭明枪也会朝向你,荣妃就是顶大的麻烦。我瞧你是个有野心的,可我却是个没志气的懒货,你不要指望我能替你谋划什么。但我并非不容人,你自个儿有追求我不拦着,能给你的也绝不吝啬,只一点。”
她直视容迢,带着不容质疑的气魄,“本宫最恶的就是背信弃义之徒,若胆敢打着本宫的名号妄作胡为,你这条命,自不必别人取。”
容迢又重新认识了皇后,神情一凛,正要跪下以表忠心,手臂被人托住。
那矮了他一个头的小女子郑重其事道,“你放心就是,我定护着你的。”
西州的明西阁是她师父一手创建的,可实际上都是她在打理,手下养的江湖门客不说上万也得成千,谁不服她?声望拿一息剑打下来,笼络人心却要以心换心。皇宫和西州不一样,谋求的东西和处事之道也不同,可万变不离其宗,她既涉得了江湖险自然探的了深宫恶,驭人之道,尚懂。
容迢抱着一箱金子出了梧兮宫的大门,他不禁恍惚,怎的摇身一变成了有钱人。
冬香送他,“容大人慢走。”
容迢回礼,“微臣改日再请娘娘平安脉,姑娘留步。”
冬香正欲接话,忽见常若神情凝重地从夹道回来,忙迎上去,“姑姑怎么现在才回来?”
常若看向容迢,“大人可心想事成?”
容迢颔首,“托姑姑的福,往后还请多指教,这厢告辞。”
容迢走远后冬香立刻问:“姑姑,是不是太后那儿出什么事了?”
常若摇头:“先去见娘娘。”
楚令沅正在挑糖吃,方才为了维护皇后端庄的形象一直忍着,可把她苦坏了。见到常若回来,扬起个笑脸,盘算着怎么把容迢的医嘱忽悠过去,却见她一脸沉重。
她收起笑,“怎么了?”
常若踟蹰道:“奴婢听到消息,皇上在猎苑遇刺,中毒昏迷,伤势严重。”
楚令沅愣了愣,侧过脸,缓缓道:“太后和大臣们自有安排,轮不到我们操心。”她随手捡了颗糖扔进嘴里,眉头还是蹙着,像想起什么,浑然不在意的语气,“当皇帝就是这点不好,老有人惦记着他的命。”
这消息很快传遍,但太后压着不明说,众人也不敢提,人心惶惶下,郑贵妃的望宁宫越发热闹起来。而楚令沅依旧过着禁足抄书的日子,偶尔发会儿呆,话少了点。
某天夜里,她睁着老大的眼睛睡不着,歪头瞅了一眼守夜的冬香,伸出手指勾起藏在床底的布包。里面是一套夜行衣,还有些金银细软,这是她一早准备的,想着哪天能从这四四方方的天空下逃出去,再也不要回来。
如果皇帝死了,她这个皇后也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吧。她托腮盯着布包,笑的难看。
冬香醒时楚令沅正猫着腰从窗户往外爬,刚跨出一条腿,冷不丁与她来个对视,吓得她立刻清醒了。
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抱住楚令沅屋内的那条腿,“沅姐儿打哪儿去?”
楚令沅一脸认真:“跑路。”
冬香欲哭无泪:“娘娘饶了奴婢吧,这几天可由不得性子。”
楚令沅扶正要落不落的簪子,被这不听话的头发弄的有点烦,没有一双巧手,梳不来满头乌丝。她索性丢了簪子,拿一条靛蓝色的带子,三两下扎起个高尾,秀眉染上冷月,眼角微挑,漫不经心的利落。
“放手。”她懒懒道。
冬香头摇成了拨浪鼓。
楚令沅恨铁不成钢道:“从前在府里的时候你可没这么怂。”
冬香委屈道:“可这里是皇宫。”
楚令沅沉默,是呀,不是楚府更不是西州,却困住了她这无根的浮萍。
她看着冬香,轻声道:“冬香,我有点难受。”
冬香也难受,她最看不得她这副样子,心都揪疼了。她初度见沅姐儿,小小的人儿躺在床上没有重量,闭着眼像个易碎的瓷娃娃。她都不敢碰她,精细的活儿全是茯苓在做。大夫说她底子太薄,熬过冬天才有活头,于是她整天不错眼的盯着她,生怕一个不注意就没了。她总是时醒时睡,最先一天只睁得了几回眼,后来清醒的时候渐长,眼睛越发有神,大夫都叹,这是个有韧劲的丫头。
偶然一次,她守在床边打结子,一只小手伸出来抓住她的袖子,黑不溜秋的眼睛亮蹭蹭的。她故作老成,奶声奶气,“这有甚好玩的,我带你去骑马儿。”
她当时心都化软了,对着这样的人儿说不出半个不字。楚令沅是由楚家上下捧着长大的,脸一点点圆,身量一点点高,谁舍得她受丁点委屈?即便是家主,也是后来见她野的不成样子,才狠下心教导,而且眼圈一红,天大的狠劲也得打折。
她倒没养出一身娇病,只是成了个小霸王,敢蹬在家主腿上扯胡子,还叫人担心她摔着了。
最重的责罚也就是封后圣旨下来那次,真枪实打的跪了一夜,隔天一早,卧病的老夫人拿着棍子撵家主打开门,谁知呢,这霸王睡的可香了。
一转眼快三年,她除了懒了些,似乎和从前没差,可她们都知道,她不快活,打进宫那天起没一天是真的快活。
冬香揉眼睛,“姐儿别老是跟奴婢装可怜。”
楚令沅跳下窗,“谁叫好使呢。”她眨了眨眼,嗳了声,“好啦,成哭包了,我且透透气,又出不了宫。”
冬香看着她像只精怪融进夜色里,总有种抓不着的空落落,长吁短叹地转过身,猛地撞见两个人影。她吓了一跳,扯嘴讪笑,“常姑姑我……”
常若披着外衫,手里提着个羊角宫灯,望向窗外,皎皎的月从乌云里显出来。
她叹了口气,“罢了,随她去吧。我们几个就不睡了,把灯点上,再备点吃食守着,总要回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