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令沅这顿饭吃的甚是憋闷,也不用常若提醒她食不言了,从头到尾一个字都没说。脑子里回旋着常姑姑那些话,自然而然想到了祁铮那张惺惺作态的冷脸。

剑(贱)眉星目,眼角稍稍拉长,落了一颗如小痣般的浅色伤痕,仗着身量高看人的时候习惯性微垂眼帘,大概是没把人当人。鼻梁挺直,一拳揍上去很是硌手,还有那张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的嘴。平日装模作样地说人话,一副‘朕是明君谁敢不服’的做派,转头就对她一顿冷嘲热讽,还尽用些文绉绉的话,欺负谁呢?

常姑姑这些人都被他故作高深的样子给蒙骗了,他根本不是个正经皇帝,就是个刻薄又小气的讨厌鬼!

楚令沅狠狠咬了一口水晶酱肘子,蜜色的酱汁裹在唇上,饱满润泽,她只啃了几口就再吃不下去。“不吃了!”

茯苓皱眉:“娘娘今天吃的未免太少了。”

楚令沅扫了一眼桌上,两碗虾仁饭,一碟冬笋玉兰片,红烧黄鱼和板栗烧鸡,外加一盅鲜汤,也就剩几块糕点没动。她摸了摸微圆的小肚子,撇嘴,“没胃口,撤下去吧。”某些人就是影响食欲。

冬香奉茶,“这是江南那边新贡的茶。”

“江南的?”楚令沅抬手接过,抿了一口小脸皱起来,“好苦。”但也只是那一会儿,劲头过去,舌尖微卷,唇齿间满是清香甘甜。心中不由暗叹,江南果然是个好地方,茶也这么好,不知道她这辈子还有没有机会下江南。

当初偷跑来大周,她心心念念就是想去江南看一看,谁知道命运弄人,先是困在楚家做了好些年的闺阁千金,又莫名其妙进了宫。她一个野惯了的江湖客,整天对着那方方正正的天空,简直是生不如死!

这边小宫女们安静地收拾残羹冷饭,冬香扶了她坐到暖阁的榻上,茯苓端来热水给她擦手擦嘴,常若则捧着一盒药膏等着给她敷脚。她现在这副身体弱的很,每年深冬脚上都要生冻疮。

她像个提线木偶一样任由她们摆布,不禁心虚,好吧,她这哪儿是生不如死,明明是醉生梦死。虽然在西州的日子无拘无束,她也算得上一方霸主,但到底比不上大周建安的繁华奢靡。

在这个堆金积玉的地方被伺候惯了,人差不多也快养废了。

百无聊赖间她想起自己昨夜没看完的话本子,书生高中状元返乡娶妻,遇见一个臭道士说他小娘子是狐狸精,盛怒之下揍了那道士。她本来还想往下看,常姑姑却不许了。

其实常姑姑走后她借着月光悄悄看了几十页,但月亮被厚云掩着,光亮细微,眼睛酸的很。后来实在熬不住便睡了,今天可不就起晚了吗。

她素日玩乐的东西都被收在暖阁,时常晚上顺手带到卧房,第二天又被宫女规整回来,周而复始。她往柜子上一扫便看见了话本子,但没急着叫人取,目光落在旁边那一摞佛经上。

“太后那边怎么说?”

常若往她小巧白净的玉足上抹药膏,“娘娘主动为皇家祈福,太后深感欣慰,赏佛经百卷。”

她哦了一声,指使冬香把话本子拿来。

茯苓笑道:“娘娘放心,奴婢们仿了您的字迹替您抄。”

“太后眼神好着呢,我自个儿抄就是了,反正也无事可做。”楚令沅躺着翻开话本子,找到之前留下的折痕,懒懒地看了起来。

旁的不说,抄书她还是在行,毕竟进宫以来可没少这个。每次和祁铮吵完架,他不是罚她抄书就是闭门思过。托他的福,从春蚓秋蛇的鬼画符,到现在也能写一手整齐的小楷了。

只见话本子里写到书生撞见变回原形的娘子吓晕过去,醒来后要将娘子赶出家门。

书生说:“你走吧,我再不想看见你,人妖殊途,别害了我。”

小娘子潸然泪下,归还定情信物,却不离去,每晚幻化成一只飞蛾,只敢在书生挑灯时分就着烛火默默相伴。

楚令沅合上书,没由来一股火气。生而为妖,一身本领,大千世界哪里容不得。何必苦守这样一个薄情寡义的男子,真是又痴又傻。她翻到话本子最后一页,右下角署名,何笑君。心中冷哼,不知是哪来的落魄书生,尽写些哄骗女子的玩意。

“别只顾着我,都下去歇会儿。”她把书扔到一边,自己穿好鞋袜,“我去绿竹楼走走,谁也不许跟。”

常若拿来一件玫红色连帽斗篷给她披上,白色的绒毛贴在脸边,衬得人越发娇俏。“娘娘紧着身子,外面风大,别待久了。”又将袖炉塞到她手里。

楚令沅颔首,撩开帘子出去了。

冬香拾起那本书,奇道:“娘娘怎么没看完就走了?”

茯苓摇了摇头,“收起来吧,等娘娘心情好了说不定又想看了。”

冬香摸不着头脑,“娘娘心情不好吗?”

楚令沅的确心情不佳,在外面瞎晃了半个时辰回来依旧耷拉着脸,整个下午更是恹恹地没有精神。晚上也不再折腾了,早早就寝,被褥规规矩矩盖在咯吱窝下,闭了半天眼,思绪依旧活络。

屋子里暗暗的,她睡觉一向不喜欢燃烛,觉得晃眼睛。今天却觉得这空洞洞的漆黑让人无端生出焦虑。

虽然她一直刻意回避,但常若那番话到底还是落进了心里。她知道她在担心什么,她和祁铮到现在都还没有圆房,那些女人私下没少拿这个嘲讽她。她也很清楚子嗣对于后宫的女人来说有多重要,可是,可是她终究不是楚令沅。

这具身体里的灵魂是属于西州的,属于那个风像刀子一样冽,地像天空一样广,没有高高的城墙,骑着马儿能越过山崖的地方。

就算她在楚令沅的身体里待了八年多,甚至有时候会怀疑自己到底是谁,但潜藏在深处的东西是如此灼热,每每触及,刺的眼睛忍不住落下泪,泪珠也是滚烫的。她是西州的儿女,即便西州早在祁铮爷爷在位时就被划入大周的疆域,但他们仍习惯称呼大周为大周,西州为西州。

西州的女子只嫁给心爱的男子,只为心爱的人生儿育女,而祁铮,那么多女人愿意为他生孩子,不差她这一个。

她好像走进了一个死胡同,出不去,又不愿意将就,卡在一个难堪的位置动弹不得。似有若无的叹息回荡在心上,眼皮渐渐沉重,她迷迷糊糊昏睡过去,恍惚间做了一个梦。

梦见她头戴凤冠,满身霞彩,被一只冰凉的手拉着走进红罗深帐。那人的眸子像蒙着一层雾气,似笑非笑的盯着她,抚摸她的脸,气息喷在颈子里,又痒又麻。然后他就开始脱她的衣裳,一层又一层,他脱不下来,就改用撕。她给了那个流氓一巴掌,软趴趴的没力气。

流氓似乎有点难以置信,眸色微沉,绷着下颔,凶巴巴的。她往角落里缩了缩,不想承认自己害怕了,但她的确是怕的。毕竟他一句话就可决定楚家满门的性命,还有她的性命。

不料他忽地笑了,神色逐渐清明,留下一句,“罢了,乳臭未干的毛孩儿,不知薡蕫。”拂袖离去。

她虽听不懂“不知薡蕫”是个什么意思,但前面一句话可是明明白白地在讽刺她年纪小,她当即愤慨道:“姐姐我上辈子救你的时候,你也不过是个毛孩儿!”

第二天早上醒来的时候枕头上印有几滴泪痕,她对着枕头沉默片刻,实在想不起后面梦见了什么伤心事,但还是遵从心情骂了句,“祁铮这个王八蛋。”然后伸了个懒腰,扬起个一般无二的笑容,转眼就将昨天思考人生时的沉重抛之脑后,正式开启了她的漫漫抄书路。

梧兮宫这边安静下来,外面,荣妃引起的那场闹剧也像投入湖泊的石头,只掀起片刻波澜,很快沉寂下去。郑贵妃亲自审问偷东西的宫女也没问出个所以然,最后打发了去劳役库,又对华阳宫里的管事太监和宫女一顿追责,草草了事。

至于荣妃,受了句不痛不痒的‘管教不严’外罚了一个月的月俸,这番大动干戈却无疾而终,倒惹了不少笑话。但位份摆在那儿,面上还得阿谀奉承,这不,没过几天内廷司就巴巴补齐了失窃的东西。

毕竟皇帝离宫前当着众嫔妃的面亲自提了一句,女人小产最是伤身,需要好生调养。连太后也时不时派顺嬷嬷去华阳宫问一问,谁敢这时候去找她的不痛快,滑了一个男胎已经够让她不痛快了。

因为皇后尚在禁足不用请安,闲暇之余,宫里这些喜欢开座谈会的女子们总得找个去处打发时间。郑贵妃的望宁宫一直都是香饽饽,现下又是群芳荟萃,衣香鬓影,一片欢声笑语之中。

郑贵妃笔挺地坐在上方,眉目端正,下首坐满了人,中间站着位唱曲儿助兴的清秀佳人,嗓子如黄鹂般婉转动听。贴身宫女彩莲突然附耳低语,她微愣,示意范才人停下,含笑看向门口。

“妹妹怎么也来了?今日雪很大呢,该好好保重才是。”

荣妃取下披风交给宫女,露出一身华丽娇艳的宫装,虽是冬日厚服,但难掩身段。更让人眼前一亮的是她袖口上绣着的百花式金丝勾宝石纹,挥动衣袖,流光溢彩,闪瞎人眼。

若是楚令沅在这儿,肯定忍不住打起主意,这东西就适合挂在窗上,敞亮!

她站到铜炉旁,自顾自地暖起手来,手指柔弱无骨,指甲养的极好,长而圆润。她对一干行礼的低位嫔妃视若无睹,只抬眼看向郑贵妃。

“太后赏了妹妹一盒人参,今早过去谢恩,刚从福寿宫出来就见姐姐这里好热闹,便不由自主进来了,姐姐可怪我扫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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