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军苦,行军难。行军是一件非常枯燥无味的事,虽说是一支一千多人的队伍,可绝大多数时候都是沉默地骑着马前行,黑军军纪森严,行军途中没一人大声喧哗聊天,队伍一路向北,往泾州方向行去,席君买百无聊赖,闲得快霉了,傍晚扎营,一切交由程处亮安排,黑军们下马,默默扎下营区,直到一切布置妥当,席君买才打着哈欠也下了马,他四下一看,不由有些吃惊,观察一名将领是否合格,并非完全只看他冲锋陷阵时的本事,在老兵眼里,懂得带兵,懂得让麾下心甘情愿拥戴并为之抛头颅洒热血,懂得行军,布阵,扎营等等,这些才是真正实打实的本事,是如何当好军官的基本功,基本功扎实了,才有资格去谈建功立业的事。席君买吃惊的地方也在这里,从扎下的营盘来看,程处亮这家伙的基本功很是不弱,看来军官学校是用心去学了,而且能学而致用,看他选择了一处依山临水之地,营区开口正对平原开阔地带,背后临山的部分布下了明暗岗,短短时间内,营帐布置得完美无缺,完全就是黑军军营野外扎营的标准典范,而且主将帐周围再布一圈铁丝网,布上明岗,整个营区扎得分外牢实,防卫森严。只看布置营区的功夫,席君买便知程处亮将来一定不下自己的成就。此番李庸选择他和自己一起开辟西路,显然也是经过精心挑选的,对席君买来说,席君买身旁的副官也看直了眼,他也算是老兵了,这是他见过最细致最标准的营区了。见副官发呆,席君买拍了拍他的肩,指着错落有致的营帐笑道。
“觉得怎样?”
副官重重点头回答。
“好!”
“若欲建功立业,不能只看杀多少敌人,博多大的军功,老徐,光是这手扎营盘的功夫,你就得学几年,基本功扎实了再谈建功立业封妻荫子的事。这一路多跟人家李大亮好好学习吧,看看人家才来西山营多久。”
老徐扭头瞥了席君买一眼,不过程处亮那家伙的确厉害,在军官学校刻苦,而且训练尤为勤奋,那刀法枪法都是营中数一数二,幽灵特战队来都好几次要程处亮了,可是程处亮都没同意。夜晚营区内架起了篝火,所有人按批次进食,主将营帐里,席君买一手抓着一只生羊腿,另一手握着一柄锋利的匕,火光映在他漆黑的眼瞳里,跳跃着火红的光芒,程处亮看着席君买烤着羊腿,程处亮见席君买烤羊腿的程序颇为奇特,忍不住驻足看了一会儿,见席君买回头,程处亮便急忙走开,哼着不知名的小调,假装看风景的样子,如此反复几次,席君买叹了口气,头也不回地说道。
“想学我的手艺就老实坐下来,正大光明的看,这不是什么不传之秘,谁学了都只是一道吃食而已,来来回回的转悠,你矫不矫情?”
程处亮脸一红,犹豫了片刻后,索性便坐在席君买的身旁,只是脸色有些赧然,席君买烤羊腿很特别,不是寻常手法,羊腿是提前腌好的,上面用匕首划了几道口子方便入味,烤到外表金黄滋滋冒油时再撒上小茴香和细盐,最后快熟时再撒一些磨成粉的茱萸,程处亮今日算是开了眼界,程处亮以前在龙威营的时候,也吃过烤羊什么的,可是席君买这个手法还是第一次见,羊腿烤熟了,滋滋地冒着油,金黄色的外皮在火光照映下格外诱人,一股浓浓的香气弥漫四周,程处亮也不易察觉地蠕动了一下喉头。席君买慢吞吞用匕从羊腿上切下一大块肉,递给他,程处亮一愣,接着急忙道谢,也不管羊肉多烫,径自往嘴里一塞,一边咀嚼一边呼呼地吸着凉气,烫得龇牙咧嘴又吃得爽快。
“好吃!”
程处亮大赞,嘴里的肉咽下去后似乎还想来一块,他意犹未尽地咂咂嘴,然后舔起了自己的手指。“啧!”席君买嫌弃地看了他一眼,又从旁边取过一条腌好的生羊腿,用匕首划开几道口子后,继续架在火上烤。程处亮大喜,搓了搓手,满脸笑容地等待下一波烤羊腿。
“好吃吗?”
席君买注视着羊腿的火候,一边淡淡地问道。
“好吃!人间美味,团长你真厉害。”
程处亮赞不绝口,没过多久,羊腿又烤好了,席君买这次直接把这个羊腿递了给他,看着程处亮狼吞虎咽的样子,他也笑得很开心。
“其实这些是指挥官跟司令学的,然后我呢又跟指挥官学的,整个西山营,有这门手艺的就我和指挥官,你喜欢吃就好,这次我们奉命作为探路者,探索西域情况,你可要做好准备,这里可没有后勤补给,一切都是靠我们自己,做好一个军官该做的事情。”
朝廷向吐蕃宣战,自然没有留意到黑军从黄河偷偷溜到吐谷浑,然后在唐军的眼皮底下向西域开进,李庸的目的就是收集西域的一切情报,为他以后对西域将来有更好的布局,席君买和程处亮俩人一边聊天,席君买一边把这烧烤的手法交给他,程处亮在席君买的耐心教导下,慢慢的也学会了他的手法,接下来便由程处亮他自己动手,看着程处亮手法熟练地划口子,撒小茴香和盐,席君买看着他那张黝黑的脸,忽然问道。
“后悔过吗?”
程处亮听了一愣,但是很快就继续手中的活,然后淡淡地回答道。
“在吐谷浑的时候,程处亮已经死了,我从来没有后悔过,甚至我觉得自己很庆幸加入了西山营,这里就是我的家,西山就是我新的家,我在这里重生,那我就要有责任保护他们。”
“嗯,很好,记住你说过的话,将来你一定不比我,甚至指挥官更厉害的将军。”
席君买拍了拍程处亮坚实的肩膀。
“在南边,我们的圣人陛下快要和吐蕃那些野人打起来了,希望别死太多人。”
程处亮一愣,扭过头盯着席君买。
“西征吐蕃?”
“嗯,西征吐蕃,不过你放心吧,你父亲和你的兄弟们都没在这次出征的名单里,而且根据司令部的推演,这些朝廷的军队要吃大亏,一不小心,松州都得丢。”
席君买看着西域的地图,嘴上和程处亮说着朝廷对吐蕃开战的事,听到自己的父亲和哥哥弟弟们没去,程处亮算是放心一点,可是一想到这次会死很多人,因为他知道吐蕃的地理环境,人不在那边待过,根本受不了那高原反应,所以他非常认可司令部的推演。
“别想那么多了,你看看地图,实际的路线和情况,和地图上的标识还是有区别的,我们要做好记录,将来不能影响到司令的判断。”
程处亮看了眼地图,许久,目光露出赞同之色,作为一个合格的黑军军官,看图画图都是最基本的工作,俩人不断在老地图上涂改,然后再在新地图上标识。
“你知不知道司令为何遣我们去西州?”
程处亮又楞了一下,摇头说道。
“属下只遵命而为,却不知其中究竟。”
席君买的手指向地图的西方,徐徐往左,再往左。
“西州,恰在丝绸之路的必经之地,再往西去便是高昌国,这几年高昌国主勾结西突厥,抢掠过往商贩,数次切断丝绸之路,对西山的商队威胁很大,而西州,正与高昌毗邻,西州方圆数百里皆是大漠,后勤断绝,粮草不继,守军相当疲惫,一不留神便会被高昌国所趁,若西州被高昌国所夺,传到长安必然朝廷激愤,然而圣人正调集大军征讨吐蕃,根本无法腾出手收拾高昌,如果朝廷不作为,必定让天下失望,令高昌和西突厥越发的张狂,从而得寸进尺,到时候,我们花了重大代价开辟不来的商路就是被掐断,那将对我们西山基业是一个重大打击,作为西山的一份子,所以绝对不能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程处亮作为基层军官,加上刚刚加入西山不久,很多东西还不是很清楚,但是被席君买这么一说,他就露出恍然之色,神情渐渐凝重起来,席君买把这件事清楚告诉了他,程处亮才意识到此去西州是一件多么危险多么严重的事。
“所以,司令遣我们去西州的意图便是……”
席君买笑着点点头说道。
“没错,和你心里想的一样,司令部派遣我们去西州,当然就是直接接管西州,西州在朝廷那已经是一块飞地,现在的西州不太平,但我们一定要好好经营它,而且还要守住它,至少要守到司令部有新的指令到为止,到时候我们开辟出来的西路是安全的,我们的商队才能安全的去贸易,我们的一枪一弹都是看这样来的,我们的任务就是开辟西路并且保护好西山商队。”
程处亮盯着地图怔忪半晌,神情渐渐变得兴奋起来,眼中闪耀着湛然的光彩,席君买叹了口气,又碰到一个战争狂人,这些年,西山营路都快憋疯了,虽然雇佣兵不断轮换出去,可是去的人太多了,很多都被憋疯了,而且西山营好战已经成为传统,刘仁轨就是其中一个典型代表,哪怕是他们的指挥官薛仁贵也不例外,别看他斯斯文文的,杀起人抢起人来,比谁都狠。
程处亮吃饱了,也和席君买完成了工作,就挺着肚子回自己的营帐去了,营区的篝火炙烤着一旁士兵的脸庞,火堆不时出轻轻的噼啪炸响,与周围的鸟叫虫鸣合奏着,程处亮静静地坐在草地上,盯着篝火发呆,独自想着心事,在黑军普通士兵眼里,西州的前程渐渐敞亮了,他们的想法并不复杂,只要多砍几个敌人的脑袋,如此而已。可程处亮却不能想得这么简单,西州会是什么样的局势?就算他们接管西州这个朝廷的城池,那他们又如何发展城池,将西州建成沙漠里西山商队的重要基地,还有如何抵御很有可能会遇上的外敌进犯等等,未来太不可测了,程处亮仿佛置身于迷失了方向的沙漠里,他自己也在一步一步的摸索前行。三天后,席君买的队伍到达泾州附近,席君买为了躲开泾州城的眼线,很庆幸的是泾州城没有发现席君买他的踪迹,因为在西路这边,藏人太难了,尤其一千人的军队,还有他们的后勤保障部队,一千多号人,很容易就保留行踪的,席君买翌日就马不停蹄地决定启程北进,越在这里的时间待久,越容易出现变故,因为还一个虎视眈眈他们的一个敌人,朝天吼。黑军们继续上路,离开泾州城之后,席君买仍能感受到关中的繁华,野外炊烟袅袅,村落鳞次栉比,路上不时能看到不少来往的商队,有的往南赶往长安,有的满载大唐特产货物踏上丝绸之路回国,来来去去,利来利往。如果换作后世的人们,这还没出关中,估计就便已厌倦了枯燥无味又辛苦的旅途,飞机的快捷,再远的路嗖的一下就到了,枯燥的旅途,无聊的时光,也只能纪律严明的黑军能抗的住,他们不知道走了多久,某的一天,老徐拿着望远镜观察是,突然惊疑地“咦”了一声。席君买也拿起望远镜看向他看的方向。
“团长,你看到了吗?”
席君买没有回话,老徐却急吼道。
“团长,是我眼神不好吗?你看那支胡人商队,我没看走眼吧?”
席君买酷酷地扬起脸,凝目朝后面跟着他们的胡人商队望去。
很快,席君买的神情也不对了,手上里面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然后让所有人隐蔽起来,接到席君买的手势命令后,他和老徐等人全部卧倒在地上,整个过程没有一人发出声响,席君买拿着望远镜趴在地上看了看之后,气定神闲地指了指后面那胡人商队,什么都没说,而老徐却轻声的说道。
“团长你也看到了吧?,商队里有个熟人。”
“见鬼了!人都到了泾州,还能碰到什么熟人?”
席君买也是无语了,但他真的看这支胡人商队看到一位熟人,刚才他还没留意,但他看的时候,他神情大变,两眼惊骇地睁圆,一副白日见了鬼的样子。老徐斜眼瞥着他,非常傲骄地从鼻孔里发出轻轻的哼声,席君买直着眼看了半晌,忽然摸着鼻子苦笑道。
“我果然见了鬼。”
后面那支胡人商队里,一个眼熟的身躯穿着男装长袍,戴着胡人的毡帽,垂着头一言不发地坐在一只骆驼双峰间,随着骆驼行走的节奏而上下颠簸起落,小脸被风沙吹得通红,样子很憔悴,可眼中却透着一股子不服输的执拗劲,咬着牙在这漫长的旅途中坚持下去。席君买怔怔看了半晌,终于确认了,神情复杂地喃喃道。
“白慧茹,你这个疯女人真是……”
回过神,席君买直接下达命令道。
“命令部队停止前进!”
一千多人的黑军令行禁止,很快停下来,后面的胡人商队也发现了前方有军队,他们猜想到是大唐的军队,所以他们也跟着停下,商队领头的是一个长了满脸络腮胡的中年胡人,席君买这一停下,胡人领队也犯起了嘀咕,与另外几名胡人凑在一起商议了几句后,胡人领队下了骆驼,独自朝李素的队伍行来。走到离席君买队伍大约十丈左右时,老徐忽然策马拦在胡人领队的面前,鼻孔朝天,神情异常傲慢地扬起手,大喝道。
“大唐军队在此,来人止步回避!”
种族歧视的嘴脸实在是让黑军们爽歪歪,胡人领队吓了一跳,急忙高举双手,示意自己没带武器,绿色环保无公害无污染,然后摘下自己的帽子,朝老徐躬身一礼,用生涩怪异的关中腔道。
“神灵赐福大唐陛下战无不胜的勇士,小人是龟兹国商人那焉,对天朝上国无比敬仰,并无半点恶意。”
这个名叫那焉的龟兹人啰唆半天,反复强调自己对大唐的善意,老徐戒备的神情稍霁,冷冷一哼,傲骄得很欠抽,对于老徐的傲慢无礼的样子,那焉也不生气,反而一副大唐人本就应该如此傲骄的理所当然表情,表达完自己的善意后,那焉也提出同行的建议,惴惴不安地看着蒋权,等着他表态。丝绸之路不太平,广袤无人烟的沙漠里什么变故都可能碰到,进入陇右荒原后,丝绸之路上充斥着各种土匪,沙盗等等,商人来往于本国和长安之间,路上要承担的风险不小,尽管商队都有自己的护卫武装,可是这点人马的用处委实不大,遇到盗匪该被抢的还是被抢。所以聪明的商人们在长安买卖完货物后并不急着启程回国,而是在长安城的馆驿里等候别的商人,十几个,几十个,胡商们聚在一起组团,路上遇到盗匪的话队伍得胜的概率便大了许多。今日这位名叫那焉的龟兹商人很幸运,路经泾州城时,他现城外小道上居然有一队大唐的千人军队,而且看军队的装束,居然是传说中的黑军,这对那焉来说这可是十足的意外惊喜了,跟着这支骑队走,路上哪个不长眼的家伙敢来进犯?所以席君买这支军队对胡人商队来说很重要,整支商队的胡商在路上便达成了共识,死皮赖脸也要跟膏药一样死死贴着这支黑色军队,就算赶他们,他们也不会走的,当然,作为商人,那焉也深知钱财的妙处,朝商队大喊了几句后,很快有人送来一个樟木箱子,当着老徐的面打开,里面堆满了各种宝石和无暇的美玉,老徐冰冷的神情此刻也有点不自然了,不自觉地扭头看了看席君买。席君买没理他,站在原地,静静看着商队里一身男子打扮的白茹慧,凝视许久,他也是无奈的摇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