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历618年9月25日,午时。
阳皓辉背着一个草藤编的背包,漫步在诺尔德拉中。
和原本世界的开学时间略有些出入,不论是醒前学宫还是大学宫,开学日期都是10月1日,算上到达维典娜需要赶路的三天时间,明天就是出发的日子了。
他一家商铺一家商铺的进进出出,这几天他要保养状态,并不用刻意再进行什么锻炼了。他这是在做一些考前的最后准备,一方面是溜溜弯放松心情,另一方面是购买一些武器和食物储备。别看现在他也算是锻炼的小有所成,可那把破剑还是沉得一如既往拿不动。
这一个月来,阳皓辉背着元武变着发色训练都快成为这里一道有名的风景线了。不少认识或者不认识的居民向他友好的打招呼,阳皓辉也都一一回礼。
走到一家武器铺前,五大三粗的店主停下手里正打的铁剑走过来。
“这把剑怎么卖?”阳皓辉拿起一把刺剑弹了弹,剑刃清脆的颤响。
“嘿,小伙子真有眼光,这可是全诺尔德拉最好的剑。”店主拍着胸脯报价,“两个银币,买不了吃亏买不了上当。”
“好贵啊,便宜点?”阳皓辉直截了当。
“剑都这个价,要不你看看这个?”店主拿起身后墙上挂着的一柄匕首,“九十铜币,这是全诺尔德拉最好的匕首。”
“老实说,一般‘最好’的啥啥啥,都很容易断。”阳皓辉想起“全村最好的剑”这个梗,不过还是很爽快的交钱,把匕首绑在小臂上走人。委实说他没觉得这把匕首品质多好,只是他不擅长砍价,也懒得和店主扯皮了。
这一周他偶尔会在下午的训练中帮忙做做农活,也算是稍微攒了点外快。可是算了算,要准备的东西实在太多,百般无奈下还是找汉克借了五个银币,这才勉强够数。
武器,皮甲,护腕阳皓辉本着货比三家的精神一家一家武器铺的看,品质现在没法追求太高,只能看着价格买到最好了。
入学考试的内容是“战斗”,既然自身硬性实力不够,那么就要在别的地方做好充足的准备,凡事做好万全准备,阳皓辉一向如此。
这趟收购之旅花了很长时间,直到夕阳西下,他才慢悠悠的转回了汉克之家。
埃克尔正带着小九肉球玩耍,结律娜正和涡门喜滋滋的舔着杏仁糖。除了帮帮农活之外,这帮孩子大多都会在汉克之家玩耍,虽然他平日交流不多,但是对于这五个和他差不多同龄的孩子,他还是有感情的,熟悉的嘻嘻哈哈声让阳皓辉感觉十分温馨。
“回来啦。”埃克尔冲阳皓辉走过来。
“嗯。”这么答应着,阳皓辉把鼓囊囊的背包放在桌上,掏出五个包的很精美的小盒子递给埃克尔,“可可果,每人一份,帮我交给结律哪他们吧。”
“唉唉?可以吗?”埃克尔有点惊讶。
“嗯,这段日子给你们添麻烦了。”阳皓辉说。
“你明天就要出发了吗?”埃克尔很明显的有点伤心。
“嗯,去大学宫。”
“要常回来看看啊。”
“会的,放心。”
两人沉默了下来,离别总是伤感,好歹也算朝夕相处一个多月。
“百加得爷爷呢?”阳皓辉不是很会调节气氛,只能试着转变话题。
“在厨房呢。”埃克尔说。
“他还会做饭?”阳皓辉不禁脑补出百加得拿着试管熬汤的景象。
“真失礼啊你,百加得爷爷手艺可好了,这一个月都是他亲自下厨呢。”埃克尔笑。
“难怪有股药味。”阳皓辉咂了咂嘴。
“汉克先生呢?”阳皓辉又问。
“如果不是在酒馆的话大概在更南边沿海的山坡上吧。”埃克尔想了想说
“我去叫他吃饭,可可果你们赶紧吃了吧,天热,别化了。”阳皓辉从包里又掏出一瓶麦酒,转身走了。
向着埃克尔所说的方向寻找,穿过一片茂密的小林,果不其然出现了一道沿海的断崖。在突出崖壁的一块的岩石上,夕阳照射出汉克雄壮的体型。
阳皓辉走到他身边,学着他一样双腿垂在半空坐下。夕阳把海面映成金红色,浪一层层的拍打在礁石上,耳边传来舒缓的潮声。
一如他们第一次见面,阳皓辉推开木门,金色的,鲜活而全新的世界他的映入眼中。只不过一个是森林组成的浪潮,一个是真正的海洋。
阳皓辉拿起那瓶麦酒在汉克眼前晃了晃,汉克默默的接过去,用手掌切掉瓶口豪迈的灌了一口。
“呵,够劲,一喝就是多尔特老爷子酒馆里的酒。”汉克满意的打了个气嗝。
“可不是,多尔特爷爷那里最好的麦酒,我还特地冰过,应该很好喝。”阳皓辉说,“说起来,爷爷托我转告您快点还钱”
“那个老头”汉克无奈的笑笑,又灌了一口,“借我的钱你下次直接还给他就行了。”
“不对等啊,您欠四个银币,这段日子的伙食加上您借我的五个银币,我差不多要还您八银币加四十五铜币才对。”阳皓辉掰手指算了算。
“你也太精打细算了,太抠门小心未来泡不到妞。”汉克摇了摇喝了一半的麦酒,“临别礼物吗?”
“嗯,您说了,让我当个元素师,再请您喝一杯。”阳皓辉说。
“随口说的,你倒真记住了。”汉克轻声说。
“有心事?”阳皓辉问,今天的汉克不怎么话唠,让他有点不习惯。
“嗯。”汉克倒是没隐瞒。
“怎么了?”
“你要走了我舍不得你呗,你这么乖的孩子可不多见。”汉克耸耸肩。
“小心结律娜不开心。”
“库哈哈,小娜娜才没那么小心眼。”
“我会回来看您的。”阳皓辉很认真的说。
“随时欢迎。”汉克抬手揉了揉阳皓辉的头,“要加油啊。”
“小辉,问你个问题行吗?”片刻后,汉克说。
“什么?”
“你没有失忆,对吧?”汉克扭过头,直视阳皓辉的眼睛。
阳皓辉一怔,下意识的就想否认,这是他隐藏的最大的秘密。但看着这个帮助了他许多的壮汉,扯谎的话怎么都说不出口了。
“是。”阳皓辉犹豫了一下,还是承认了,“我不是有意要骗您。”
汉克摆摆手:“我明白,谁都有点难言之隐,我不深究。你放心,这事我谁都没说。”
“所以说,你当初撞进我的家还真不是练习元技啊。”汉克感慨。
“当然不是,哪种元技是需要大头朝下练的啊。”阳皓辉表示无奈。
“您是怎么知道的?”阳皓辉沉吟了一下,问。
“你第一次说‘北京’的时候,失忆的人不会说出自己的来处又改口吧。而且你实在是太冷静了,真失忆的人哪儿能像你一样那么逻辑清晰?”汉克笑笑,“我是笨,不过不傻。”
阳皓辉听着汉克的话,叹了口气:“我从没觉得您傻,您从来都是个细腻又温柔的人啊。”
“谢啦,评价不差。”汉克说。
“既然您都清楚”阳皓辉问出了深埋心里已久的问题,“为什么要帮我这么多?”
现在想想,相处了这么久,其实他对汉克一点都不了解。只知道他是诺尔德拉里人尽皆知的老好人,是把那五个孩子照顾的无微不至的“好妈妈”,是个事无巨细,一遍又一遍提醒着阳皓辉这个那个的话唠。
可是,为什么汉克明明是个三阶的元素师,又有着百加得那样厉害的老师,却选择在诺尔德拉这个小城镇偏安一隅?
为什么他会照顾着五个孩子?是父亲?应该不会,没有一个孩子的姓氏是阿波桓。
为什么他会帮助素未谋面的自己,哪怕是在自己身份迷离的情况下?
阳皓辉问了好多好多,真正的汉克他似乎从未了解过。
“为什么”汉克喃喃的嘀咕着,忽然自嘲的笑了,“大概是坏习惯吧,看到了需要帮助的人,就会情不自禁的想要帮助他。”
汉克直视着渐渐落下的夕阳,这个一向神经大条的糙汉子眼中闪过一丝难以掩盖的落寞。
“那几个小不点都没成为元素师,埃克尔够岁数了,不过觉醒失败了,其他的则是没到年龄。”汉克突然说,“他们还需要我。”
“埃克尔,我在他十岁的时候捡到了他。你能想象吗,现在那么可爱的大男孩,当初可是个敢和野狗抢饭吃的狠角色啊。刚认识的时候,他还咬过我一口,一个饿的快死掉的小孩,牙口倒是挺棒。”汉克露出右臂上的一排结痂的牙印。
“小娜,我在妓院的门口把她生抢出来的。她的父母貌似欠了不少债,想要卖她当童妓。现在胆子那么小,估计是当时吓的吧。”
“小涡门,家在东元界。涡门家老爷和奴婢私通生下来的,怕丑闻败露,她的母亲被活活打死了穿在木桩上。我在涡门家有个朋友,暗中就把这个孩子带过来了。”
“小九和肉球,你可能看不出来,但他们是兄妹。不好意思啊小辉,我说了谎。肉球不是天生哑嗓。出生的时候,他们屁股上长了一块蛇型的胎记,被家族视为不详的征兆。家族的人往他们耳朵里灌了烧融的沉银,说是镇压邪物我的‘自愈’只救回了小九”汉克慢慢喝干了最后一口麦酒,“那两个孩子什么都没做错,就因为一个胎记就因为一个可笑的胎记”
汉克的语气很轻,像是在说什么微不足道的事,但是手却渐渐攥紧了酒瓶。
“所以,帮你没什么理由。你和他们一样,需要帮助,那我就情不自禁的想要帮助你。”汉克又重复了一遍之前说过的话。
“您真是”阳皓辉想说些什么,喉咙里却像是堵住了,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太沉重了,真的是太沉重了,这真的是一段光是听都可以嗅到血腥与黑暗的过往。
“您为什么,要这么做呢?这些明明和您,没有关系的”最终他也只是憋出了这句话。
“因为我啊,一直想当个卫吏,一个优秀的卫吏,那是英雄!我从小就梦想着可以成为一个英雄!”汉克的眼中微微发亮,又很快的黯淡下来,“但我这辈子都当不成了。”
“我也考过卫吏科的大学宫,不过六年学制,第二年就退学了。”汉克抬起手,手中绿光散放,虚幻的柳枝钻了出来,“老师说过,目前为止因为身体原因无法正常使用元能的有五个人,我就是其中一个。”
“病?”阳皓辉问。
“‘廊络脆化症’。”汉克点点头:“这种病很少见,会导致廊络壁天生较薄容易碎掉。所以我没法修炼,否则可能会有生命危险,自然,不能修炼也意味着我终生无法突破三阶。我只会一个‘自愈’也是因为这个病,不是因为学不会其他的特性提炼。越强的元技对廊络的压力越大,如果再学习比‘自愈‘更高级的特性提炼,我的廊络系统很可能会崩溃掉。所以对我来说,治疗,自愈的程度已经是极限了。”
阳皓辉看着汉克手中的柳条,大概能明白他的意思。
不用多解释什么,他亲身体验过百加得与汉克的治疗,根本是完全不同次元的程度。百加得的治疗虽然是靠着白花提炼物的效果,但却是连同伤势、负面效果、和体力同时治愈的强大疗伤。而汉克的则甚至不能称之为治疗,只是略微加快人体自我恢复的速度而已。更不幸的是,加速自我恢复所需要的还是受伤者自己的体力,伤势过重的话甚至有可能将受伤者反向治死。
也许阶位更高的话,汉克的治疗效果会有一定的增强,但就是这么唯一一条出路,汉克也走不了,因为他没法超过三阶。
他这一辈子,都当不成卫吏,当不成英雄。在卫吏的战场上,不需要一个没有战斗力,治疗效果薄弱的木元素师。
无关努力,只因病魔缠身。
现实就是这么庄严而残酷的客观存在。
就着夕阳余晖,阳皓辉看到汉克偷偷擦了擦眼睛,抹掉了一点晶莹的液体,手上的酒瓶不知何时已经攥碎了。
这一次阳皓辉沉默了,他连“为什么”都问不出来了,只觉得胸口闷得难受。
“不好意思,失态了。”倒是汉克先开了口,“对不起。”
“啊?”阳皓辉一愣,没懂为什么汉克向他道歉。
“我知道你升阶失败的时候,你知道我是什么心情吗?”汉克问。
阳皓辉摇摇头。
“是开心。”汉克有点羞愧的说,“你不像我,光元能,强大的元技,很健康的廊络,冷静聪明的头脑有关成为卫吏的一切资质,你都有,你有着最为强大的‘天赋’。”
“我明明知道这样不对,但我真的真的好嫉妒。”
“所以你升阶失败的时候,我居然会感到好开心。原来即便是那么强大的元能,也是会失败的啊;原来就算是天才,也会有做不到的事”汉克说不下去了,他又一次伸出手,狠狠的揉了揉阳皓辉柔软的头发,向阳皓辉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
“所以,加油啊小辉,你要成为最强大的卫吏啊!”
汉克的手很大,很温暖。
阳皓辉真的想告诉汉克,我当卫吏真的只是想混口饭吃,最大的梦想也只是找到父母返回原来的世界。奋斗目标只是找份好工作多赚点钱,娶一个普普通通的女孩,稳稳当当的当个老小百姓。什么当卫吏啊打击罪恶啊我这小身板何德何能我就是个胸无大志的人啊。
他想这么说,可是
“我会的。”
阳皓辉还是点点头,努力摆出坚定的表情。
背后传来了嘈杂的脚步声,埃克尔他们五个孩子探出身来。
“吃饭啦!”五个孩子齐声高喊。
“库哈哈哈,来啦来啦。”汉克回应着,拉起阳皓辉,回身走去。
听着熟悉的笑声,阳皓辉默默的松了口气。也对,这个坚强的男人,没必要让他担心。
汉克之家天高地远,后会有期。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