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繁没说话,只觉眼前男人那一身红衣刺得她眼睛疼,更让她不由得想起那件事来,嘴唇一咬,抬手便要又是一巴掌招呼过去。
只是这回,她的脸并未挨到男人的脸便被捉住了。
“放开!”祝繁压着声音,还记得这会儿正是在他们家屋子外,不想将里头的人吵醒来。
狐之亦自是不肯将其松开的,抬眸瞧了瞧周围,压下欲将人带走的想法,抿了抿唇后沉声道:“告诉我,理由。”
便是她,他这不痛不痒的一巴掌也绝对是不能挨得这么不清不楚的。
祝繁挣扎了一会儿,一直未将手腕从他手中挣脱开来,她索性也就不动了,抬头看着他,眼眶微红,道:“理由?对于轻薄我的登徒子,还需要什么理由么?”
“登徒子”三个字一出,狐之亦面上顿时一僵,捏着她手腕的力道不自觉加大,两边下颚随着他的紧咬动了动,额角青筋微跳,“什么意思?”
闻言,祝繁心里更不是滋味,勾了勾唇说:“什么意思?就是字面上的意思,你莫不是忘了你对我做过什么了?”
四目相对,哪里还有原先的半分温馨缠绵,狐之亦只觉她唇角的那抹带着冷意的弧度硬是生生将他的心活剥了,血淋淋的,痛得让他难以呼吸。
“繁儿别闹,”他松开人,伸手欲将其揽进怀中,“你我两情相悦,便是三叔对你做了何事,也在情理之中。”
然而,伸手的手还没碰到人,他便被狠狠地推开了。
他的手僵在空中,那一刻,他觉得自己的心跳都停止了。
到底……到底是忘了他了么?
血魂池的人在人间苏醒的那一刻连带在人间的记忆也一并消除了,回归血魂池后,她便只记得自己死前经历。
她会忘记与他定情之时的事,会忘记两人之间的亲密,会忘记他们如何亲吻拥抱,会忘记她在人间,与他有关的点点滴滴。
方才那一汪被搅乱的春水,此时此刻开始渐渐干涸,最后只剩龟裂的土地,如他的心一样,在那双生疏的眸子里里,一点点被撕裂。
来了,那种感觉……
心脏被撕裂的人,何止他一个,在她还未开窗出来之时,她便已经痛得窒息了。
忍得脑子里都嗡嗡响了,两人依旧对视着,祝繁看到男人脸上那顷刻间惨白的面色,只觉痛彻心扉。
也不知如此这般过了多久,到底是她忍不住那如剐般的痛楚,捂着心口示弱了,“痛……”
狐之亦大骇,哪里还顾得上自己的心痛,赶忙将要蹲下的人抱着,紧张道:“哪里痛?怎么痛?繁儿,你别吓三叔,你……”
剩下的话,被祝繁的动作给截住了。
她握住了男人的手,颤抖地拿到自己心口处放着,独属于姑娘的柔软在其掌心触碰的那一刻,狐之亦浑身都僵住了。
祝繁看着他,也不知究竟是痛得让她忍不住哭,还是因为别的,眼眶蓄满的泪水到底是大颗大颗地流了下来,打在男人的手中,冰凉却又灼热。
“你究竟是谁?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哽咽的声音,颤抖着,痛苦着,宛若一把利刃,狠狠剜在了狐之亦的心头,将他的心头肉一片片切割下来。
这一刻,狐之亦有了前所未有的恐慌,手上颤抖了也不自知。
“繁儿,你……如何就胡说了,莫不是睡糊涂了,我能是谁?便是连你三叔也不识得了?”
狐之亦承认,他怕了,或者说是慌了。
原先,他还想着先不对他的繁儿说出他真实身份的事,能瞒多久是多久,等到她离了他不能再活的时候,他便将实情告知于她。
那个时候,便是她接受也好,不接受也罢,他都要将她留在身边。
他是谁,他乃神族之人,是神王珞黛都忌惮的狐族王,他想得到的,这世间就没有能逃脱的,即使是她也一样。
他是如此的爱她,疼她,如何能看着她走呢?就是当真要将她生吞进肚里,起码那样她也是在他身边的不是么?
然而这一刻,他怕了。
他已经不知要如何去计较她究竟说的是什么,又指的是什么,他只知自己不愿让她知晓真实身份。
他怕,怕看到她害怕他的模样,怕她远离……
“如今,你还骗我……”祝繁哭着,紧紧抓着他的手,无声地哭,哭得厉害。
狐之亦不再说话,只觉心头凉得可怕,僵在那处任由她抓着。
如此模样,祝繁的心更痛了,她晓得是因为什么,可她却又是那般害怕去面对。
“当初……”
她一开口,狐之亦的心就跟着颤着,一口玉齿险些被其生生咬碎。
“你在洞中轻薄于我之时……可有想过我……”
一句话,击碎了狐之亦仅存的一点幻想,但另一方面,他却又隐隐觉得放了心。
还好,她还没有彻底将他忘了,还好,她还能多记住他一会儿。
“再见,你又凭什么……哭,我都不认识你,你凭什么……抱着我哭……”
那会儿,她方才将那大黑狐从山上弄下来,他就出现了,那么漂亮的一张脸,作为轻薄了她的登徒子,她便是此生此世也不会忘记。
可偏生那个时候,她听到他的哽咽,看到他眼里的水光里。
那时她便想,他在为谁难过?在为谁伤心?
他们分明不认识,为何她却两次都能从他的眼中看到留恋,仿佛透过她,看到了另外一个人似的。
然而不是,不是另外的谁,是她。
“他从不着艳色之衣,他说……他不喜,我偷瞧过的,他的柜子里没有一件红衣,一块边角料,也从不曾见……”
然而那回,在那场真实得不能再真实的梦里,他久久不醒,她都以为他真就这般离她而去之时,他却醒了,告诉他自己不过困倦了,还告诉他只是想提前体会那新郎官的感觉。
那时,她因他的清醒激动万分,哪里去计较那么多,于是他说什么,她就信什么了。
醒来一切恍然若梦,然而,她却在再次去他屋里之时,在床角找到了她自己当夜在那所谓的“梦里”穿过的那件衣裳上的扣子。
那扣子,早就看着要掉了,是她忘了,醒后才发现不知掉到了何处。
荷香找了一颗相似的扣子来给她缝好了,那场“梦”她也真当梦了,可谁又会想到,梦里的东西,会出现在他的房间里呢。
要知道那件衣裳早就被压箱底了,是她翻出来后觉得好可以穿便穿上了,且也就只穿了那么一回,可偏偏就是这么一回……
“无数次的梦里……都出现了,无数次……枕头上都是他的味道……”
她不敢想,也想不出什么。
是呢,能想出什么。
她最是熟悉他的味道了,淡淡的桃花香,是她最为喜欢的,前世时她便问过他了。
她问:三叔,为什么你身上总是香香的?莫不是学了姑娘抹了香粉在身上?
结果换来他一记瞪眼,他说:堂堂七尺男儿,学什么姑娘抹香粉,找打。
饶是如此,他身上的气味却从未变过,那两年间,她便是借着这沁人心脾的香味入睡,梦里梦外都是他。
他的味道,她如何会认错。
无数次的梦里出现的那抹红色,那张脸,醒后整个床上都是他的气味,这要作何解释,又如何解释?
那一刻,她好怕,却又不知道在怕什么,是怕等到的人不是她要等的那个人么?还是怕这一切都是镜花水月,全然是她的一场死后大梦呢?
有人说,人死后会看到一些自己生前看不到的东西,她确确实实是死过的,所以她便想,一切的一切,当真不过一场梦境么?
只可惜的是,她感觉不到痛,身上任何一个地方都感觉不到,她只能心痛,只能凭着这一切实际的痛楚来感知他的存在。
可这样的痛楚,根本就无法让她从这场梦里醒过来啊。
“你告诉我,你告诉我……”祝繁死死抓着他的手,满脸是泪地抬着头看他,近似哀求。
“告诉我,这不是梦,不是梦……三叔还活着对不对?他还活着……”
她有多害怕,身子就抖得有多厉害,那张沾满泪水的小脸,如火红的烙铁,一遍遍烙在他的心上。
狐之亦被她看得眼眶发热,缓缓抬手捧住了她的脸,见她没有拒绝,便小心翼翼地低头,将唇印上她的眼,然后是鼻子,冰凉的唇。
祝繁泪如决堤,抓着他的手与他气息相融,哑声问:“他还活着,你……就是他,对吗?”
他,指的是祝弧。
而你……
“是,”狐之亦摸着她的脸,指腹一遍遍从她眼角抚过,不曾有丝毫放开的痕迹,如此近距离的对视,他能看到她眼中他的那点朦胧的影子。
昏暗的夜色之下,那一脸的泪水涟涟,惹得他心尖阵阵发颤。
好像松了一口气,又好像有其他什么东西放下了,祝繁瘫软了身子,笑了:“我就知道……我就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