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后的祝繁没有再去祝宅,她想,那个人如果回来了一定会让旺生来知会她一声的,如果没让人过来,那到时候她等上几天再去瞅瞅就行了。
接下来的两天,祝繁一直待在家里,难得规矩下来,荷香也不会去说什么话把人给刺激走。
家里没了祝华祝钰跟曹春花,不仅整个院子显得安静了,祝繁也觉得倍儿舒心,荷香虽面上没怎么表现出来,但心里却还是高兴的,只除了每天看到祝谏还没痊愈的伤犯愁外其他都还好。
祝繁看得有些忍不住了,把荷香拉过来问:“你跟我说实话,你是不是真喜欢我爹?”
这种事放在以前祝繁肯定不会意识到,不然也不会这会儿才发现苗头,现在不同了,现在她也是有喜欢的人了,多少还是开了些窍。
荷香刚给把药碗从祝谏屋子里拿出来,听了这话后脸色明显僵了僵,慌忙地往身后屋里看了一眼,扯着人就进了自己屋子。
到了她屋子后,她连药碗都来不及放就轻斥道:“瞎说什么鬼玩意儿?这话是能随便乱说的么?”
祝繁轻嗤,一把揪在她脸上,拎着上头的肉就是一顿揉捏,“是我乱说么?瞧瞧你这脸都红成什么样儿了?你要不喜欢,你脸红个什么劲儿啊?”
这是她从云妹儿跟覃大牛身上总结出来的经验,她就记得云妹儿每次遇上覃大牛就是这副样子,特矫情特娘。
祝二姑娘哪里晓得,她每次遇上某人的时候也特矫情,特娘。
荷香绷不住,一把扯开她的手,抓着手里的碗不自在地转身,不让祝繁看她。
“胡说,谁脸红了,那是刚在厨房给烤的,我告诉你,这种事不能乱说的,会影响先生的名声。”
她本就是先生从外头捡回来的,人好吃好喝地让她在他家住着,分明就是她的恩人,她怎么能对人有那样的念头呢?而且家里刚出了这样的事,怎么能再经得起折腾。
祝繁斜斜地扯开唇,走到她面前把人给扯过来,看着她说:“你越是这样,我就越能确定你对老头有那种想法,你别不承认,我不傻。”
“你!”荷香抬起眼来,脸上除了没有消散的红之外,还有明显的僵硬和难堪。
祝繁放下手,抿着唇看着她,眼瞧着她脸上的血色尽失变成惨白,但她没有因此就收起目光。
“他到底哪里好了?”祝繁问,“你告诉我他究竟哪里好了?难道只因为他救过你,所以你就对他有想法了么?”
“不……”荷香摇头,拿着碗的手有些无力,险些就这么掉下去了。
祝繁眼疾手快地接住,如利箭一样的目光捕捉到眼前人的慌张就不松开了,“荷香姐,你只比我大两岁,都能做他女儿了,你为什么要这样?他那么……”
“别说了……你别说了,”荷香打断她的话,双手紧紧揪着自己的衣襟,眼眶发红,眼泪就这么掉了下来。
“为什么让我别说?”祝繁用目光锁住她,“是因为我说中了你的心事,因为你真的动了心思,所以才会……”
“你别说了!”从来都不曾大声嚷过的荷香猛地抬头打断她的话,但也就只吼了那么一句,她就缓缓低下了头,由着眼泪从脸上滑过,在地上晕开一片,“求你,别说了……”
祝繁也晓得自己情绪太激动了些,但谁让荷香是她在乎的人,这样的荷香让她总能想起前世她嫁给王大壮时的样子。
她不能想象,分明心里有人的荷香是怎么经那人亲手将她嫁出去,那个时候,她心里究竟又是怎么想的?
抿了抿嘴,祝繁轻叹一声将碗放在一边,拉过荷香的手走到一边坐下,拿起袖子一边给她擦眼泪一边说:“荷香姐,我不是凶你,也不是说你这样不对,只是……只是他不值得。”
想了一会儿才想到最后三个字,祝繁是真想不出老头子究竟有什么好的。
荷香吸了吸鼻子,用手背在脸上抹了抹,“既然被你知道了,我……我也没什么可说的,但是姑娘……”
说着抬起头抓着祝繁的手,期期艾艾地看着她,“答应我,不要把这件事说出去好么?算我求你的,不要……不要告诉别人。”
这件事,她没打算让别人晓得,就是那个人,她也没打算告诉他。
她对他的这份情,只想一辈子埋在心里。
祝繁忍着心里的气,捏紧了拳头,“那他呢?你是不是也打算就这么藏一辈子,让他亲手把你嫁给别人?”
荷香面色一白,握着祝繁的手轻轻颤抖着,好一会儿后,她转转眼珠,一滴晶莹的泪“啪嗒”掉在手背上。
最后,她笑了笑,颤抖着唇说:“如果是他看上的人,我可以……”
“可以什么可以!”祝繁气得双手捏成拳。
荷香被她突然拔高的音调惊了惊,恢复后露出一抹苦涩的笑,“我没奢望过什么,我晓得自个儿是个什么样的人……”
顿了顿,她哽咽地又抹了一把眼泪,“你也说过,他都能当我爹了,我怎么可以……”
可是她控制不住自己。
三年前,大海发水,他们一家人逃了一路的难,后来活下来的只有她,她本是连活着的念头都没有了,可偏生在那个时候遇上了他,那个给了她活下去的希望的男人。
他朝她伸手,满目温和,他说:“别怕,我不是坏人,我家也有一个与你一般大小的姑娘,你可愿,跟我回家?”
她生在渔村长在渔村,人们世世代代以捕鱼为生,何时见过如此斯文温柔的读书人。
逃难的日子太苦,苦得她好几次都差点被歹人给害了去,所以她才会在见到他的时候害怕成那样,所以他才会蹲下身子朝她伸手。
那个人,是那么的温柔,温柔得她在当时就哭了,止不住地哭。
他抱着她,一下一下地拍着她的背,轻声告诉她:“不哭,以后你便随我回家。”
于是,她跟他来了,在这一待就是三年。
连她都不知是从什么时候对他动了心,等意识到的时候,却是只能看着他对别人笑的模样。
荷香想,或许是她那个时候睁眼看到他的第一眼,也或许是他开口的时候,还或许是他展开双臂给她温暖的时候。
她记不得了,却很清楚自己跟他这辈子都只能无缘。
所以,她从一开始就没有奢望。
想起从前的种种,就是荷香平时隐藏得再好,此时的她也有些忍不住,就好像心里的堤突然被人挖了一角,洪水倾泻而出,再也难止住。
她哭得无声,看得祝繁的心紧紧揪着,好一会儿才压下心里的翻涌将人一把给抱住。
“好,我不说,我不跟别人说,但你也别再说这样的话了,什么叫你这样的人,荷香姐,别妄自菲薄,不是你不奢望,是他根本就不值得你这样,真的,不值得。”
或许感情的事她的确有很多不懂的,就好比她不懂三叔为何在出远门时连声招呼都不给她打一样。
但她却打心眼儿里不想荷香跟她家那老头有任何的关系,或许他的确还是年轻的,也的确算得上一表人才。
不过到底却是过世过一个妻子,又离了一个妻子,还有四个儿女的男人,她实在无法将这样的一个男人跟不过十七岁的荷香想到一起。
“姑娘,你不懂,”荷香抱着她哭,眼泪顺着她的脸流到唇边,连着心里都被这苦涩的味道充满了,“你不懂……”
喜欢一个人,哪有那么多值不值得,心动了就是心动了,如果是她能控制得了的,又怎么会成现在这个样子。
祝繁心里不是滋味,张了张嘴,却又察觉语言好似过于苍白无力。
荷香比她成熟懂事,甚至连祝芙都比不得,但她却也比他们都来得脆弱。
祝繁想,如果当年不是老头子的话,就该没有他们现在的缘分,这个人也或许早就不在世上,不是这番模样了。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老头子的确做了好事,只是连他自己也没想到,自己救回来的人会对他有了倾慕之情。
从荷香屋子里出来,祝繁难得转身进了祝谏的屋子。
祝谏在看书,看到她进来便放把书放在了被子上,往她身后看了看,问:“出什么事了?荷香在哭么?”
祝繁的步子一顿,之后走到他面前站在那看着他,她问:“我问你,你觉得你自己是个什么样的人?”
这话,是她以前从没问过的,也是她现在很想知道的。
祝谏愣住了,好一会儿没反应过来她这话什么意思,但随即就笑了,唇边有些自嘲,“你觉得呢?在你心里,我是何样的人?”
祝繁像是早知道他不会给出让她满意的回答似的,面无表情地盯着他,“自私懦弱,不知好歹,负心汉。”
祝谏的脸色随着这三个词青了白,白了青,最后却笑了。
“你笑什么?”祝繁皱眉问。
她不觉得她的话有什么好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