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谏愣住了,双眼被紧紧捏着他手中那把刀刀刃的手刺得绯红,下一刻便松了手,一把抓住那只不断流血的手,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祝繁。
“为何?”
她不是想要他的心么,方才那句话的意思不就是想要他自己动手么?为什么却……
祝繁淡淡地看着他,无视荷香及祝芙过来的关心,眉头都不带皱一下的便将自己的手狠狠从祝谏手中抽了出来。
她道:“不拦住你,难道真要让别人以为我是个大逆不道逼死自己父亲的人么?”
勾唇一笑,她的眼里带着一抹不易察觉的冷意,“我做不到。”
四个字之后,祝繁再没看祝谏一眼转身就走,手里还滴着血。
忽然间,祝谏的身子就像是被什么定住了一样,垂眸呆呆地看着染红了自己衣衫的那些红色,任凭曹春花在一边怎么叫,他就是没有丝毫的反应。
便是后来回过神来,也未去管曹春花在说些什么,而是径直进了自己的书屋,一待就是一整日。
“二姑娘,你跟先生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闹成这个样子?你们是父女,父女俩哪里来得隔夜仇啊,怎么到这会儿还动起刀子来了呢?”
回到屋子里,荷香要去请大夫,但被祝繁给拉住了,没办法,荷香只好打来了温水帮她清理,边清理边劝,祝芙也在边上。
“是啊,繁繁,”祝芙说,“这些年也够了,爹他一个人养咱们这一大家子也不容易,你就不能把以前的事放下,咱一家人好好过日子么?”
祝芙向来听话,平时劝祝繁的时候也多站在祝谏的立场上。
换做从前,这个时候的祝繁势必是要呛回去的,她不喜欢有谁帮着祝谏说话,就像所有人都不喜欢别人帮着自己不喜欢的人说话一样。
她跟祝芙姐妹俩从小便是因为祝谏的原因疏远了的,祝繁觉得道不同不相为谋,每个人都有每个人自己的想法,既然人家愿意跟着爹,那她也不会强求让祝芙跟着她一块敌对她爹。
但这回,祝繁没像之前那样怒气冲冲地呛声,而是在听完祝芙的话后转了转眸子,扭头看向她,“好好过日子?你以为我们还能好好过日子么?”
祝谏让她认命做祭品是事实,跟全村人一起看着她被埋是事实,她活生生死在他眼前,他却对旁人始终连一句苛责的话都没有,这也是事实。
前世他们,没有发生这么多事,所以也就没有这段时间她跟祝谏的事。
祝繁觉着,她到底是不懂那个男人的。
分明对她的爱就没有到死的地步,分明就不用做到这一步的,为什么偏偏到了现在就变了样了呢?
祝芙不懂,她看了一眼荷香给祝繁包扎,在祝繁的对面坐下,语重心长地说:“怎么就不能好好过日子了?我们现在长大了,二娘她就算再想怎么样也不敢怎么闹的,繁繁,爹是在意你的,不然怎么可能任由你闹了这么些年,甚至今儿个连他自己的命都豁出去了,难道你真的一点感觉都没有吗?”
除了那双眼睛,祝芙长得像祝谏,所以以前觉得祝芙之所以会站在祝谏那边就是因为她的样貌。
荷香已经把伤口给处理好了,虽说没有药,但到底是干净了,没有继续流血了。
祝芙的话让荷香接了去,她说:“是啊二姑娘,再大的仇再大的怨也都有过去的一天,何况先生也不容易,你们读书人不是常说一句话叫做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么?你跟先生或许不明白,但我们这些边儿上的人可看得清清楚楚的,你们父女俩都在意对方,但又都不低头,二姑娘,你太像先生了。”
说完,荷香有些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祝繁蹙眉,觉着有些好笑,“像吗?”
荷香点头,“像啊,这个家里,就你跟先生的脾气最像,他们都说越像的两个人就越不好相处,但又有人说相像的两个人是最好相处的,你跟先生估计就是第一种吧。”
倔脾气,认准了理就是一个比一个死,这样的两个人应该大部分都不会好相处的。
祝繁收回手动了动,没让荷香她们看到又渗出的血将纱布染红的样子,笑了笑说:“就算是吧,我不想再说这事儿了,我想休息会儿。”
说实话,她爹的举动也着实是她没料到的,明明到最后她是要连带这个村子将那个人一起毁掉的,明明她就是要他死的,可偏偏那个时候她竟然伸手拦住了。
祝繁觉得可笑的是自己,居然还真的因为祝谏的这些举动有一点点的心动。
心中对自己暗嘲,她摇了摇头,在荷香与祝芙欲言又止的目光下起来转身往床上走。
她想,还是算了吧,江山易改本性难移的,谁又知道那个男人最近的所作所为是真心还是假意呢,她看不透,也不想去看,看透了看到了对她来说一点好处都没有。
祝芙与荷香见其着实看上去有些疲惫,便当是方才失血过多耗了元气,便是憋了一肚子话也没有再说,收拾了东西后就默默地退出了屋子。
而祝谏这头,曹春花在外头敲了一会儿门也没得到里面的回应,心生不满,也就任由里面的人去了。
外面那烦人的声音没有了,祝谏的心却是彻底乱了,脑子里一遍遍浮现出当时的情形来。
那张面无表情的小脸,冷冽的眼神,那只连刀刃都抓不全的手,鲜红的血与浓浓的血腥味。
祝谏头一次这么清楚地感觉到自己的心在跳动,而这一辈子唯一让他心悸的两次,一次是婉柔答应嫁给他的那天,一次,便是今日。
小孽障说他将婉柔忘得干干净净,说他就是个薄情负心之人,说他被曹春花迷得晕头转向,说他一点都不喜欢她。
面对小孽障的指控,祝谏已经忘记最开始的心情是怎样的了。
他愤怒,他打了她,骂了她,最后到了无视她。
他已经记不清自己对这个二女儿的感情为什么会发生如此大的变化,便是他不想承认,最后他也不得不承认,他的确对她是太失望了,发展到任她自生自灭在外胡闹。
他觉得自己已经没有精力去管她了,也不想管了,于是便由着她去了。
她爱怎么闹怎么闹,爱在外说什么便是什么,只要不关乎整个家的性命,他都无所谓。
可偏偏那小孽障又没有怎么闹腾,除了在外偶尔惹祸外,几乎连这个家都不着。
说她不懂事吧,她又知老人家一个人在那边孤单,总要去陪着她,说她懂事吧,她却始终又不能对他这个爹说一句软话,哪怕一句。
世上没有哪个做父母的不希望自己的儿女不亲近自己,没有哪个当父亲的愿意孩子疏远自己。
祝芙性子安静,规规矩矩的,倒是听话懂事不给家里惹事,但却是太怕他了。
祝华跟祝钰虽说是他的孩子,但到底是还留着曹家人的血,且每次的亲近给他的感觉都是他们的娘刻意为之。
当年娶曹春花并非他心甘,便是觉着那个女人即使用了不正当的法子将他骗上床,但终归是真心为他的。
他还未跟婉柔成亲之时那个女人便跟他表明心迹,一直等他,等到二十多了都还没嫁人。
他以为,这样的一个女人就算再跟两个孩子不亲,也该会看在他的份上对两个孩子好的。
所以他娶了,却到底心里过不去那道坎接受她,所以才将人晾了好长一段时间,直到祝华的出生他才想起,他是真的该对那个女人负责的。
世上真心人不多,便是他不爱她,也不能将她的深情置之不管,否则他便是真的薄情负心之人了。
可世上的事情也终归不会如他想的那般好,他夹在中间,怎么会不为难。
小孽障在她外祖母面前撒娇乖巧,那是真心诚意的,没有任何人教也没有任何人逼。
他喜欢看小孽障不闹腾的时候,却又总觉得心里不舒服。
他是她爹啊,是他跟婉柔的孩子,是最应该享受到她乖巧的人,是她最该抱着撒娇的人。
他不想要老大对他仅有的畏惧,也不想要祝华祝钰被授意的亲近,他想要的,是小孽障在老人家面前的真诚和乖巧。
可偏生,小孽障就是不给他。
“呵……”想到这,祝谏便情不自禁地笑了,吐出心中一口浊气,低头看着面前的血迹,“小孽障啊小孽障,你说爹到底要怎么做才好啊……”
……
祝繁在家里待了一天,也的确是睡了一下午,晚上吃饭的时候荷香也没能把人叫起来,当家人也没从书屋里出来,管不得这一大一小,他们也就只得作罢。
补足了觉,祝繁起来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开门出去看时刚巧看到客屋灯灭,那是她爹在那间屋子睡。
瘪了瘪嘴,祝繁在心里嘀咕了一声后便关了门径直悄无声息地出了院子。
“爹,印章还没找到么?”
祝宅里,整个宅子还是灯火通明的,下人们全都举着烛火在院子里一个角落也不放过地看,祝佑从外头办事回来,见状后自是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