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之亦的话一出口,屋里的人就都怔住了,后才反应过来,许是哪个不知轻重的下人将事儿传到了他耳中了。
病弱的少爷苍白着一张玉面,分明没有任何的威慑力,却让柳老头如何也做不到平静,光是看着那双黑琉璃似的眼睛,他便紧张得连话都说不出了。
秦氏担心他又给急上了,忙上前在旁说道:“弧儿,弧儿你别动气,这事交给你爹就成了,娘送你回去,啊?”
如何说这柳老头在他们家也待了好几年,就算这孩子的心再冷,多少也还是情意的,眼下发生这种事,心里定然不会好受,她不能让这事儿再影响到儿子的身体了。
“娘,我没事,”狐之亦不会走的,他怎么可能走呢,这事儿必须要他在这才行。
“可是……”秦氏异常担忧,便将这求助的目光投向祝舒。
然祝舒还未开口,便听得儿子说道:“柳先生自二十年前进我祝家门,从此便为我这不争气的身子费心费神,我敬你重你,真心诚意将你当成长辈对待,我相信,先生不会平白无故做出这事的事,对吗?”
他的声音有些沙哑,许是方才咳得多了,这会儿听上去带着些许的隐忍,不禁听得祝舒等人心里不是滋味,柳镇柳老头心里也不是滋味。
而狐之亦,要的便是这种效果。
柳镇来祝家当真有二十年了,自他还是祝弧时记事起,就是柳镇老头一直在旁为他治病,中途或许时好时坏,但总归是有好转的,不至于像最近两年这般严重。
他并不觉得柳镇是在图祝家的富贵,他一个大夫,除了一个跟他过来的孙子外便再无别的家人,他没有道理去做这种杀人犯罪的事不是么?
柳老头的沉默让屋内陷入了诡异的沉寂之中,见其不发一语,祝桓的心都快提到嗓子眼儿上了,周氏在后面不知道拐了他多少下。
想了想,祝桓忙道:“三弟,柳先生必定有他自己的苦衷,你也别为这事儿费心了,大哥会处理的,你跟娘回去吧,啊?”
他就知道祝弧这病秧子是个精的,否则怎么可能来这么一套,要知道这事儿如果真被老爷子跟老太太晓得了,别说财产了,就是一两银子他都是得不到的。
所以他绝对不能让柳老头把实情说出来,绝对不能!
祝桓无法镇定,一心想把这病秧子弟弟支走,却不知他的任何神情早就落入了眼前的人眼中。
狐之亦心里冷嗤,却道:“大哥,能劳烦你跟大嫂出去一下吗?我想跟柳先生说说话。”
他刻意将语调放得低,语气听上去也带了些许的低落。
祝桓一听,这可不妙,张嘴就要说话,谁知秦氏却在这时候开口了,她看着祝桓跟周氏,道:“你俩先出去吧。”
儿子是个认死理的,只要他不愿做的事就是任由你说破了嘴皮子也改变不了他的心思,相反只要是他想做的事,照样任你说破嘴皮也改变不了他的想法。
秦氏想让儿子早些把事儿说完早些回去,也好过一直在这拖着。
周氏的脸色都变了,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又不晓得该说什么,祝舒也催了,让他俩出去,他们哪还有理由留在这。
万般气愤无奈之下,祝桓跟周氏只好心不甘情不愿地出了书房。
等到书房的门被关上,确定那两人没在门边后祝舒才开口说:“弧儿,你想说什么就说吧,说了赶紧回房去。”
作为爹,他自己也清楚孩子是个什么性子,所以他把这会儿的时间给儿子。
狐之亦颔首,却没有马上开口,而是先示意在屋内的几人先坐下再说话。
秦氏扶着儿子在一边儿坐下,柳镇老头忐忑地也跟着坐到了对面,祝舒则在书案前坐着。
狐之亦坐下后才道:“好了先生,现在这屋里便只有我爹娘跟你我四人,有什么话便请先生直说吧。”
此话一出,屋内其他三人纷纷一愣,祝舒夫妻俩是不解自己儿子何出此言,柳镇老头则是被他这番淡然却又好似知情的语气给惊住了。
秦氏不解,扭头问:“弧儿,你……你这是何意?”
话才问完,秦氏便觉着这孩子方才着实不对劲儿了。
按理说,在药里加东西害她儿子这事儿可不是什么小事,老大身为这个家的半个当家的,又是大哥,没道理不能参与解决这件事。
祝舒亦想到了这点,当即就看向狐之亦,道:“弧儿,可是你大哥……”
话才说一半儿,对面的柳镇就猛地脸色一变,这一反应全数落在屋内的几人眼里。
狐之亦眯了眯眸子,温声道:“若我猜得没错,先生的此番作为当是与你那二十岁的孙儿有关吧?柳满云,祝记锦绣最年轻的掌柜,没错吧?”
祝老爷子不在村子里的这四十年天南地北地到处跑,终归也是跑出了名堂,如今祝记名下的产业不仅包括酒楼、木材铺子、糕点坊、连锦绣织缎的铺子也有好些家。
柳镇二十年来到祝家的时候不过四十岁,祝家见其医术高明,又是历代行医的,于是为了三子的病便连带他那刚满月的孙儿也接到了祝家来养着。
柳满云机灵懂事,学东西又快,尤其打得一身好算盘,眼睛也毒,老爷子喜欢这年轻有为的小伙子,便在其十五岁的时候就将他带到身边教他行商。
柳满云也争气,十七岁时便接手了祝记名下的一间不小的锦绣铺子,早些时间听说要回来乡下,他也跟着把那间铺子给迁到了距离这儿不算很远的县城里。
但在这之前,柳满云经手的那家铺子却出过问题,后来是祝桓去解决的。
至于具体是什么事,祝桓又是怎么解决的,当时的狐之亦因还是祝弧的身份,身子不利索,那件事的详情也就没让他晓得。
然眼下却是不同了,先前因他只是祝弧,能力到底有限,无法在短时间内查清事情的真相,可这次,他却是把那件事查得明明白白。
提到自己的孙儿,柳镇本就不平静的心更加慌了,“腾”地就从位置上站了起来,难以置信地看着那被他们视为病弱的祝家三少,“三少爷,你……你……”
怎么可能,难道……
狐之亦淡淡地勾了勾唇,说:“当年那家铺子之所以会惹上官司,便是因为柳满云一时大意将上好的云缎错换成了较为次之的锦帛制成华服送进丞相府中,害得丞相夫人当夜参加宫宴时丢尽了颜面,这才让祝记名下的布庄声誉受损,险些被官府查封,而你那孙儿也差点因此丧命,对么?”
当时上城传得沸沸扬扬,都说他们祝家布庄不讲信誉,想赚钱想疯了,竟然连丞相府的银子也敢随意坑。
柳满云受了近一个月的牢狱之灾,老爷子东奔西走找关系,好不容易才将这件事澄清,而当时在这事之后把柳满云从丞相府手里救下来的就是祝桓。
“弧儿,你是如何清楚这件事的?”祝舒讶异,未曾想过自己瞒着他的这事他却这般清楚。
狐之亦晓得这是老爷子的良苦用心,看他的目光柔和了些,“爹,孩儿到底是这个家里的一份子,也想为家里出一份力,不满爹说,孩儿便是感觉到了自个儿身子的异常才会让人去查这件事的。”
祝舒又是一惊,“此话怎讲?”
狐之亦抿了抿嘴,看向慌乱的柳镇说:“那件事是在两年前发生的,自那之后的三个月后我便觉着不利索,分明还是那些药,但每每喝到嘴里时都会觉着异常,我也不知究竟哪里不对,只觉着先生不似以前跟我来得亲近了,先生你说,我说得对吗?”
他故意把话让给柳镇说,便是为了乱了他的心。
柳镇果然耐不住这般的说法,短暂的慌乱后取而代之的是懊悔,他捂着脸没敢去看那温和的人,眼眶却有些红了。
都到这个地步了还有什么不清楚的,便是秦氏从不管生意上的事的人也瞧出了门道。
“柳先生,还不准备说实话吗?”祝舒冷冷地看着他,虽语气中还是透着怒气,但显然比方才敛了很多。
柳镇晓得今天这事是逃不掉的了,闭眼深吸了一口气,放下手时眼里泛着泪光。
他看了看屋里的三人,最后似是下了很大的决心似的,竟“咚”的一声跪在了地上,“祝老爷祝夫人,三少爷,求你们,救救满云吧!”
太突然了,除了狐之亦,祝舒夫妻两人没有一个料到会是这个样子。
祝舒从位置上起来,绕过书案来到柳镇面前,欲将人从地上扶起来,谁知柳镇却是不愿,而是道:“非我刻意要将三少害了去,实在是……实在是我也是没有办法了……”
说罢,柳镇便断断续续地将事情的经过及缘由一一说给了在场的三人。
屋内的烛光轻轻摇曳,晃在每个人的脸上都显得晦暗不明,除了狐之亦,祝舒及秦氏皆被柳镇的话给惊得好一会儿没说出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