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队,你们那么快就解决问题了?回来的挺早啊!”架着眼镜的分管局文员向“七队”打招呼。
在他眼前,刚去出任务回来的那群人中分出两个已经解下作战服的,他们一左一右夹着中间那个低着头的浅色黄毛人进了审讯室,剩下的人三三两两分开,也开始解作战服。
周鹘走到桌子边,一边摘面罩,一边回应他:“没有解决,只逮到一个胆大包天的‘玩家’。”
文员一边在纸上登记这次第七支队的任务,一边继续询问:“胆大包天?周队,他报假警了?”
刚掀开面罩的周鹘擦了把闷出细汗的额头,又将垂落下来的发丝拨到耳后,才回答:“没有,他没报假警,仪器确实有在那里检测到异常重叠的痕迹,他只是趁我们没来的时候,自己冲出去找外面的异常了而已。”
“嚯——”文员抬手推了推眼镜,“啧啧”两声,“这‘玩家’胆挺肥呀!真敢呐!”
“胆是挺肥的,耳朵也挺聋的。接线员警告了他整整三次‘不要轻举妄动,别有过激行为,原地等待救援’。没有一句听进去!”旁边一位分管局成员插了话,还翻了个白眼。
“这些家伙哟……进过游戏的人是越来越难管了,个个儿都觉得自己是天命之子,进游戏是要大杀四方的。”
另一个长相斯文的青年摘了面罩,脱了外套,他接上话头,又忍不住叨叨,
“他们要是随随便便就大杀四方了,那倒也好,不管他们加不加入我们,只要不害人,那就是好事儿。
偏偏这群小趴菜大多有危险第一个冲上去作死,又没本事,绝大部分只会给我们增加工作量……”
“诶呦,谁说不是呢?”
“今晚这个不就是吗?要不是这次的异常重叠域不稳定,没多久就崩了,还不知道他会咋样……”
这里众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一墙之隔的审讯室里,就没有那么和谐了。
林阙坐在高脚椅上,被两个分管局工作人员训得头都抬不起来。
他只能胡乱“嗯嗯”应声,心虚到一句反驳的话都说不出来。
早在路上,林阙除了不能说的,比如他看到的是厉炅外,能说的早都说了,也都没撒谎。
林阙又是报案人,分管局是官方机构,不会暴力审讯,他在审讯室里除了补细节的作用外,就只有挨训了。
当然,两位分管局工作人员就不只是训人了,他们还掏出一堆打印好的保证书拍在林阙面前的桌子上,让他念,念完了签。
“作为一名遵纪守法的秦洲公民,我在此保证从此刻起积极配合异常分管局工作,努力保护自身,做到“三不”,不无视警告,不擅作聪明,不私自行动……”
林阙蔫了吧唧,有气无力地念着保证书上的字,念一页签一页。
等痛苦的煎熬终于结束,分管局的人愿意放他走时,林阙已经满脑子都是保证书了。
林阙大脑昏昏胀胀地踏出分管局门口,却看到一道身影站在路边,正靠路灯上等他。
——是刚出游戏来分管局备案的葛皓。
见他出来,葛皓笑容灿烂,他晃了晃手里的车钥匙:“刚刚听门口大爷说今晚逮了个黄毛,我就在想是不是你,这不巧了吗?”
“滚啊傻逼!”林阙愤怒。
……
近乎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房间里,萦绕着丝丝缕缕阴冷的气息和挥之不去的湿意。
如果就着窗帘没拦下来的极度微弱的光线,能隐隐约约看到古旧家具的轮廓和桌前模糊的人形。
那人苍白的手移动,又顿了几分钟后,终于打开了台灯。
惨白的冷光投出来,驱散大片粘连不清的黑,房间里却没有因此少一份凉意,反而阴森更甚。
“咳咳,咳!”杨沉雎搓了搓手,从旁边椅背上拿过外套。
这房子还是有点冷的。
瞥一眼窗户,杨沉雎并没有拉开窗帘的意思,他穿上外套后就进了洗手间。
站在洗手台前,杨沉雎先是拿过湿毛巾随便抹了把脸,然后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咧嘴笑了一下。
他修长的手指戳进下颚,缓缓拉扯,硬生生撕出一张黏度很强的薄皮质,皮质的一部分上还连着一团毛发。
把那张像布一样柔软的东西放在洗手台上,杨沉雎再抬头,看回镜子里原本的自己。
比起那张带点斯文气质的假脸,杨沉雎自己的面容个人特征就鲜明多了,他的肤色更苍白一些,眼睛的褐色更深,有很符合秦洲普遍特征却相对立体的五官,头上好几个月没剪的长碎发此时显得有些杂乱。
等杨沉雎从旁边拿来一副很像算命的会戴的细金边墨镜架上后,陈旧却花哨的怪异气质顿时凸显了起来。
盯着镜子瞧了几秒,杨沉雎无趣地摘下眼镜丢回一边。
“今晚不打算继续说服我吗?亲爱的?”
说着,杨沉雎拧开水龙头,打算刷牙洗手。
铜质水龙头里汩汩淌出殷红的血。
杨沉雎停住,“呀”了一声,他抬起头。
洗手间的灯变得忽明忽暗,镜子里青年的面庞逐渐扭曲成一个模糊的鲜血淋漓的长发女人的头。
“平——安——”
“诶,在呢。”
杨沉雎笑着说,“把这血去了呗,我好不容易修好的水龙头。”
水龙头里淌出的血更多了。
见此,杨沉雎无奈地耸耸肩,听着女人一声比一声凄厉短促的喊叫。
“帮——我——”
“平安——帮我——”
“帮我!”
没有得到回应,女人拿指甲抓镜子,令人发毛的声音笼罩在耳边。
杨沉雎看着有点心疼,他忍不住劝了一句:“别抓了。”
这面镜子年头挺久了,估计值点钱的。
“帮!我!”女人尖利沙哑的声音重复道。
杨沉雎点点头,愉快接话:“不帮!”
似乎嫌这回答对女人来说不够刺激,他补了一句:“我进过游戏喽,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死里边啦,到时候你就完全没有人帮了,惊不惊喜?”
镜子里的女人好像被激怒了,洗手间里的墙面和器具开始剧烈抖动,镜子尤甚。
女鬼从镜子里爬出来,模糊的形体探出,湿漉漉的长发垂进血泊中,它惨白枯瘦的手搭上杨沉雎的肩膀,离他的脖子越来越近……
“我也不是说完全不帮,只是我自己活不活得下来也难讲……新手游戏我就差点被搞死,雎鸠,你给的东西不好用啊。”杨沉雎面不改色地说,并把问题推在对方身上。
女鬼已经离杨沉雎很近,它空洞的眼睛盯着他,脸上有些腐烂的血肉翻出,止顿不动了。
正对上女鬼的杨沉雎只笑,并不试图挪动僵硬的身躯。
半晌,墙壁和地面的震动停止,女鬼也消失不见,洗手台上多了一只没有铃舌的黄铜铃铛。
杨沉雎摸起铃铛放进抽屉里,吹了声口哨。
然后他才慢吞吞地把洗手盆里的血水放下去,开始洗漱。
洗漱完后,就该上床睡觉。
杨沉雎换了一身衣服,并抓着台灯把整个人埋进柔软的被子里。
房间重新陷入昏黑,在关灯前,他扫了一眼床头柜,又意味不明地笑了下。
柜面上,一张工牌印着齐整的名字:
“杨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