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淳樾低头抿了抿嘴,还是固执地把勺子送到她嘴边,叶沁渝无法,只得张嘴喝下。

一阵恶心的苦涩味霎时溢满了整个口腔……叶沁渝差点吐了出来。

薛淳樾拧了拧眉,帮她擦拭了一下唇边的药汁,“找过了,不过毫无踪迹。但是如果他们都已蒙难,没理由三个人一个都找不到。”

叶沁渝一把抓住他的手,紧张地盯着他,“你是说他们可能还活着?!”

薛淳樾趁机再喂了她一勺,这才压低声音说道,“学诚的水性在我之上,比鱼儿还灵活,这世上没有任何一处水域能难得了他。以我估计,他就是知道底下是深潭才跳下去的,一来去救赐准和羽茗,二来可以躲过追杀。”

叶沁渝睁大双眼看着他,“当真?!”

“自然当真。”

心里那根绷紧着的弦终于可以松弛一点,可腹中的痛楚却越来越清晰,她再喝了一口药后终于忍受不住,撑在床上直冒冷汗。

薛淳樾连忙把药碗放到一边,再次扶她躺下,满是不舍地抚摸着她的脸颊,“都怪我……我不该送你离开长兴的……”

叶沁渝握住他的手,满眼泪水,“对不起……我没能保住我们的孩子……”

薛淳樾拧眉,“明明是我没保护好你,怎么怪起自己来了!你可知眼睁睁地看着你受苦却无能为力,对于我来说简直比挖心掏肺还要难受……”

叶沁渝身体虽疼,但听到他这么说心里总算有了几分安慰,于是转过头去轻轻吻了下他的手掌。

薛淳樾挤出一丝心疼的苦笑,俯下身轻轻地吻上她的唇瓣,边舔舐边说道,“对不起……我再也不会让你受苦了……”

说好的同甘共苦,这苦药味他自然也要与她共同承担。

听着他浑厚的嗓音,叶沁渝的泪水再次夺眶而出……

过了好一会,薛淳樾抵住她的额头,无比难过地说道,“沁渝,朝中还有事,我没法在洛安待太久,这处住所是我新找的,比较隐秘,短期内应该都不会被发现”,他闭起眼,顿了一会才继续说道,“再有十天半月就好了……这期间你切记不得踏出此地半步,有事就吩咐心言,她会处理的……”

“可是小准叔他们……”

“相信我!有学诚在不会有事的……”

扪心自问,他也不十分确定,但此时他必须稳定叶沁渝的情绪,否则后果真的不堪设想。

叶沁渝睁着一双空洞无神的大眼睛,最终闭眼点了点头,很快她又睁开眼看着他说道,“但是你要答应我一件事,派人去天海峰青阳观调查长英侯王伯当,羽茗姐曾对我说过其子手中有不少无翳子师兄信阳子的真迹,这些真迹必是来自于王伯当,如此看来,王家父子可能知道一些无翳子门徒的行踪。”

“我知道,杜鹃已经跟我说了,心言会安排的,别担心……”

“淳樾,你此次回去,是不是有危险……我曾以为,你和小准叔最大的危险来源是襄王府,我也一度认为小准叔在渝江遭难,是襄王府一手策划的,可是现在襄郡王已死,仪安又被禁锢,却依然有杀手对小准叔穷追不舍,说明不是襄王府的问题,那究竟是谁……他们的目标是不是也包括你……”

薛淳樾将她抱进怀里,安慰她道,“沁渝,你别多想,长兴城是天子脚下,而我是朝廷三品大员,除了陛下,没人动得了我,包括你担心的旭王。”

“淳樾,我好怀念在海州的生活……那时候我们之间虽然还有误会,但是日子却过得很轻松自在……”

说起海州,叶沁渝忽然想起薛淳樾的母亲,心中更是悲戚,“我曾答应母亲,一定给她生个孙子,可是现在,我却亲手把这孩子给弄丢了……”

听她这么一说,薛淳樾更是难受,连忙将她抱紧,打起精神安慰她,“别担心,你该相信我的能力,孩子嘛,只要我努力,总会有的。”

叶沁渝想到那些他所说的“努力”,顿时羞红了脸,拍了拍他的胸膛不再说话。

心言送薛淳樾从后门离开,临行之前,薛淳樾再次叮嘱心言照顾好叶沁渝,心言点了点头,但总有些不安心,上前说道,“少爷,心言总觉得这次我们是被人利用了,叶大人一直藏得好好的,早不出事晚不出事,我们前脚才找到他,杀手后脚就到了。”

“所以我才把你们转移了,可能……被利用的不仅仅是我们,还有襄王府……总之,不管如何,现在最重要的是沁渝和赐准的安全,此处僻静,你绝不可让沁渝轻易离开。信阳子之事,你在院里指挥易如海去做。哼,王伯当再掩藏也没有用,十年前他师傅元贞为夺青阳观住持之位谋害的那个道人,应该就是信阳子的关门弟子弘真,弘真与无翳子门徒弘勤是挚交,因此弘真的手迹里应该会留下弘勤的踪迹。这些我已经交代如海了,你和他保持联系。”

心言郑重地点了点头,趁暮色送薛淳樾离开。

叶赐准勾结襄王府谋反,与他如影随形的薛淳樾竟然可以全身而退,明显是泓远帝有心偏袒。此事即使众臣忌惮泓远帝不敢言,但旭王可不管,数次在朝堂上不依不饶地参薛淳樾。

泓远帝不动薛淳樾是有理由的,羁縻州经此乱后情况不稳,朝廷有意将其彻底并入版图,成为大业的直辖领土,如此一来,与羁縻州各部落的战事避无可避,军费开支剧增。

除了叶赐准与薛淳樾,朝中还未有能总领全国均输平准事务者,而均输平准,又是国库的一大来源。现在叶赐准已死,只剩下薛淳樾一人。

旭王知道泓远帝的心思,他并非空手而来,而是推举了薛家的另一位青年才俊,薛沛杒,意图由他接替薛淳樾的职务,掌管天下物资。

两人同为薛荫的孙辈,同受家族氛围熏染,而且薛沛杒还经历过海州市舶司以及大理寺的历练,已经不是当初初出茅庐的泛泛之辈,其政绩与威望在朝中有口皆碑。

旭王几乎调动了他所有的在朝力量,誓要将薛淳樾拉下马!

眼见朝堂动荡,泓远帝似乎终于下定决心要对薛淳樾动手,将其贬为正四品兴东道转运使,其出缺的户部侍郎由曦王的岳父,长恩侯温恒出任,但为做平衡,泓远帝满足了旭王举荐薛沛杒进入财税衙门的愿望,将他与韦绍卿换了个位置,韦绍卿转任大理寺少卿,薛沛杒转任太府寺少卿。

大理寺卿袁肃与新任大理寺少卿韦绍卿先是有十几年前洛安城郊劫案的救命之恩,后是有靖南道均输机构贪渎窝案联手查处的交情,可说是缘分匪浅,此番在大理寺的碰头两人都甚是中意。袁肃不久后还亲自到韦府问候户部尚书韦应时,透露出一丝与之结盟的态势。

韦应时与袁肃向来被认为是泓远帝的心腹,再加上薛沛杒的调职,一直被曦王和旭王抢夺的大理寺,似乎在悄无声息中已经被泓远帝收回了手中。朝廷的势力分布,正待新一轮洗牌。

学诚失踪,心言要一肩扛起薛淳樾的布局重任,便日渐忙碌起来,所幸现在身边有杜鹃,可以帮她分担一些照顾叶沁渝的责任。

半月过去,叶沁渝的身子逐渐好转,却依旧没有叶赐准等人的消息,焦虑烦闷之下,只能在书房来回踱步,等候心言对长英侯王伯当的调查结果。

细看之下,原来这间屋子布置齐全,比如这书房,连笔墨纸砚都有,以其老旧的使用痕迹来看,不像是薛淳樾临时找来的,倒像是一早便置办下,还有人长期打扫照料。无聊之际,她开始翻看书房中的一些书籍。书架上一尘不染,明显是有人勤加打扫,但是书籍却已尘封,应该许久不曾翻动。

一本前朝名士欧阳志撰写的游记《列国小记》映入她眼帘,那本书安静地躺在书架的一个角落,看似被冷落,但是却少有积尘,明显偶尔有人翻看,她好奇心起,走过去拿起打开。

书本翻开,掉落一张发黄的信笺,叶沁渝捡起打开,只见四行娟秀的字迹整齐地写在正中,她不由得念了出来:

子言皎月

鸿雁难托

奕奕如心

心已忘言

叶沁渝沉吟了几遍,聪颖的她登时想到这是一首藏头小诗,“子、鸿、奕、心,老爷尊号薛成贵,表字子鸿,前面这位应是老爷无疑了,那奕心是谁……看信得字迹应是一封女子的回信,寥寥数语便将自己既欣喜又娇羞的情意跃然纸上,莫非……是老爷的心上人?!”

一个马姨娘一个郑姨娘还不够?!他究竟还有几个?!

想到薛夫人黯然半生,悄然离世,叶沁渝心里忽然有些愤愤不平起来。转念一想,都说“子甚类父”,可见薛淳樾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先前是羽茗姐,后来是仪安郡主和她,将来还不知道有谁!

一番胡思乱想之后,薛淳樾莫名躺枪,叶沁渝自己也心怀郁闷,便把那张信笺放回书中,原样放回书架之上,回房闷头就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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