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续两次梦魇,难道是因为薛淳樾的到来吗?在海州生活的记忆明明已经荡然无存了,薛淳樾这个人,对她来说明明很陌生,他来便来呗,可是自己为什么会受到如此大的影响,难道当真是孽缘……
叶沁渝再次躺下,芷晴帮她掖好被子,看着她渐渐睡着才离开里间。
芷晴走后,叶沁渝睁开假寐的双眸,在漆黑的夜色中兀自出神……
次日一早,叶沁渝将那枚梅花玉佩放进了锦盒,锁在了闺阁最深处……
叶沁渝连续两次梦魇,敬王妃下令王府上下任何人不得再提起关于薛淳樾的任何事,因此薛淳樾等人回了海州她都不知道。开始之时叶沁渝虽疑惑长辈为何不再提起她与薛淳樾见面之事,但她本也不想见他,因此也闭口不提了。
转眼便到了中秋,叶沁渝想起在长兴的薛淳樾可能会来王府团聚,便随口向刘翊问起此事,毕竟如果他要来,她也要备下一份礼物,以作那套珍贵首饰的回礼。这时刘翊才向她坦白,原来薛淳樾早已回了海州。叶沁渝虽疑惑,但也淡淡地对付过去了,毕竟关于这个人的事,她并不想多问。
如此又过了两个月,泓远十四年冬。
户部以及太府寺的机构调整终于揭开了面纱,均输平准正式调归太府寺管辖。自此,太府寺成了掌管均输、平准、盐务、冶铁、籍田以及太仓等诸多钱粮财税政事的综合事务机构。其职能虽是承接户部政令,但与其他九寺五监一样,并不直接隶属于六部,而是直接隶属于尚书省,因此太府寺的权力得到了质的跃升。
叶赐准升任正四品太府寺少卿,作为太府寺的副职,直接管辖均输平准。
均输平准的设想最初来源自薛荫和叶赐楷,初设之时,目的只为扩大财政收入,具体的事务,例如实物贡税的运输、货物的低买高卖等,朝廷只是抓总,实际的操作是委托给民间商人进行的,这些商人,自然就是民间所称的“皇商”。薛家借此东风揽下了大部分的运输生意,挣下了薛家的第一桶金,有了这第一桶金,薛家才能迅速做大,总揽了大业国外海和内河的大部分运输业务。
均输平准脱离户部,等于是脱离薛家的势力范围,以后薛家还能不能再揽下朝廷的运输生意,成了一个未知之数。这对薛家而言,无疑是一记重创。
屋漏偏遭连夜雨,坏消息还不止于此,据闻叶赐准想彻底收回均输平准的实际业务,所有实物贡税的运输和买卖全部由朝廷成立自己的队伍开展,与民间商人彻底剥离,也就是说,收回皇商手中的生意,朝廷自己经营,少了一层利益方,朝廷获利自然更多。
薛夫人一病不起,鼎泰和又遭此劫数,薛成贵几乎熬白了头。
作为薛家继承人的薛淳樾,终于在一个雪夜向薛成贵下跪求娶叶沁渝,他给出的理由是,母亲病重,冲喜尽孝。
面对薛淳樾的请求,薛成贵背过身去,老泪纵横。他的心情,五分欣慰,五分自责。欣慰的是,薛淳樾终于娶得贤妻,自责的是,他让他的亲生儿子,背负了太多不应由他背负的使命……以后幸或不幸,全凭他自己的造化了……
隆冬时节,薛成贵亲自赶赴长兴,为儿子薛淳樾求娶叶沁渝。
冬季部分内河冰冻,薛家为尽快抵达长兴,中途水陆交通交替使用,因此薛家长达十几里的聘礼成了水陆两道居民津津乐道的话题。
敬亲王代行父职,收下薛家求婚书,择定开春便为薛淳樾和叶沁渝完婚。
泓远十五年春。
叶沁渝拜别了长兴的长辈,拜别了自小照顾他的刘翊、薛沛杒,怀揣着她亲笔写下的答婚书,随海州薛家的婚船一路南下……
除了那枚双层镂空缠枝梅花玉佩,以及作为新娘头饰的那套黄金累丝嵌珠翠龙凤花枝头饰,她没带走任何东西。
十三年的长兴生活,在此画上句号。
叶沁渝最后看了一眼为她送行的人,敬亲王夫妇、薛成明夫妇、刘翊、薛沛杒,还有专门来送她的叶赐准……在泪水即将滑落的那一刻他倏然转身,决绝地走进了船舱,她谢绝了刘翊和薛沛杒的护送,连敬王妃安排的芷晴,她也没带走。
本就是一枚棋子,未来这段毫无意义的人生旅途,她一个人走就够了。
敬亲王联同叶赐准一起送给她的新婚大礼,是冻结均输平准改革。
带着这份大礼,叶沁渝这位“残缺不全”的孤女足以风风光光、底气十足地嫁入薛家。
薛府的婚宴,绵延十里,摆了整整三天。在最后的一天,新娘的送嫁船抵达海州,薛成贵与薛淳樾亲自到码头相迎,给足了新娘面子。
新娘的喜服甚宽大,铆足劲围观的好事之徒根本没机会见到新娘子的左手,传说中的残指更是无缘相见。不死心的围观者一直等到新婚夫妇拜堂礼成,送入洞房,才悻悻然散去。喝喜酒的喝喜酒,归家的归家,薛家婚宴的喧嚣,连同好事者躁动不安的好奇心,在乍暖还寒的春夜里逐渐平息、消散,仅余新房里高高燃起的红烛……
薛淳樾喝的微醺,在学诚的搀扶下踉踉跄跄地走回新房。今天苏羽茗一直表现得有礼得体、落落大方,即使薛淳樾故意不去看她,也知道众人对薛家长媳的表现甚为满意。可是大家越满意,他的内心就越郁结。重重情绪让他烦闷不堪,在新房门外伫立良久,愣是不进去。
薛夫人抱着生病之躯坚持完成了各项仪轨,之后不顾众人劝阻,步履蹒跚地来到新房门前找薛淳樾。见到白发苍苍、容颜憔悴的母亲,薛淳樾眼眶终于湿润,但是仍强行忍住。
薛夫人巍颤颤地扶着他的肩膀,不发一言。
母亲虽没有说话,但他明白她的用意,他是薛家嫡子,薛家家业的正统继承人,今晚的新婚之夜不能失了身份,更不能让后宅的偏房众人看笑话。
薛淳樾抿了抿嘴唇,整理好仪态,大跨步走进了新房……
完成任务后,喜娘悄悄退了出去,带上房门。
新娘子的宽袍长袖掩住了她交叉在前的双手,微微露出的一点指关节已是微微发白,毫不掩饰地反映出她的紧张和不安。
薛淳樾拿着喜秤,缓缓走近……
喜帕掉落,薛淳樾淡漠地瞥眼看去,顿时一惊!
“你……”
新娘子听闻动静,微一抬头,与他四目相对,瞬间僵住!
“你……”
两个人足足愣了一刻钟,叶沁渝看他的眼神,从惊讶,到不解,最后归于淡然……
可是薛淳樾却还没反应过来,在叶沁渝低头的那一瞬,他终于挤出了几个字,“你……怎么会是叶沁渝……”
大婚之夜新娘子断然不会弄错,薛淳樾这话让叶沁渝觉得可笑,“我也没料到,阁下会是海州首富薛家的二少爷。”
她的神情和语气,全然没有了那日偶见的那抹暖意,取而代之的,是毫无波澜、不偏不倚的淡漠……为什么会是他?那个只把她当做棋子,利用她获取有利于薛家形势的新婚夫婿,居然是自己思念了半年的人!这是多大的嘲讽?!那些相逢、相救、相会,现在看来都像是一场场虚伪的游戏……
“和你同行的,便是敬王爷世子刘翊?”
“是的。”叶沁渝心痛难耐,只想言简意赅。
他们二人的浓情蜜意薛淳樾还历历在目,本以为他们只是亲密无间的两兄妹,原来,是青梅竹马的一对璧人……
薛淳樾自嘲一声,别过脸去不再看她。
“我知道我身份不比敬王世子,委屈你了。不过,等薛家的困境一解,我必还你自由。”
叶沁渝冷笑,“如此,就多谢薛少爷了。”
“薛府不比普通人家,在自由之前,你薛家儿媳的身份,还望记得。”
“那是自然。”
“一路辛苦了……早些安置吧。”
听闻他这话,叶沁渝紧张的往里靠了靠。
“放心,我睡屏风外的卧榻。”见她一副拒人千里的模样,薛淳樾内心有些五味杂陈。
原来他卧榻都准备好了……自己在想些什么呢……叶沁渝心中苦笑。
一夜无眠。
次日一早,叶沁渝起身时发现房间空无一人,已经没有了薛淳樾的踪影,陌生的环境让她有些局促不安,不知此时应该做些什么。
门外响起了敲门声,“二少夫人,您起来了吗?”
“起来了。”
外面的人答应一声,便推门进来,走进里间,“奴婢静漪,是老爷和夫人安排来伺候二少夫人梳洗的。”
如果她没记错,他的贴身侍女应该叫心言……
“怎么不是心言来呢?”如果是心言,她应该可以自在些。小指上有缺陷,她一向不习惯陌生人靠近……
“回二少夫人,本应该是心言的,可是早起之时二少爷练剑受了点伤,现在大夫在诊治,心言过去伺候了。”
叶沁渝心里咯噔一声,他受伤了?
“二少夫人放心,只是扭伤了手腕,无碍的。”
她心里松了一口气……不过,新婚第二天不是要给老爷夫人敬茶见礼的吗,他怎么一个人跑去练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