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9三观不合

贺路千婉拒两位丫鬟的好意,追问说:“秦真……”

贺路千话说一半,突然意识到护院丫鬟应该不知道秦真鹤的姓名,就像他至今不知道与秦真鹤同来的那位道人姓甚名谁。贺路千即时改口:“两位道长在哪里?”

一名丫鬟回答说:“老爷与两位道人正在前院草地布阵捉鬼哩。”

前院草地即是今日上午护院们集结方阵的那块草地,贺路千识得去那里的路,径自走出小院。八名护院及两名丫鬟也匆匆忙忙跟上贺路千的脚步,其中两位举着灯笼的护院还熟练地小跑冲到前方,为大家提前照亮脚下的石砖路。贺路千脚步不停向前走,随口询问众人为何跟着自己:“你们不留在这里值班?”

仍是刚才那位丫鬟,以她清脆好听却因为快走而有些喘气的声音回答贺路千:“老爷嘱咐我们守在这里听命公子的调遣。公子你去前院草地,我们自然也要跟着过去。当然,如果公子厌烦我们跟随,我们可以绕小路回禀老爷。”

贺路千看了丫鬟一眼。

贺路千不认识她。

这是理所当然的结果。这座陈家宅邸目前虽然只有四五十位女仆丫鬟,但除非谁的颜值高到被陈家子嗣一眼相中,否则她们混出头的概率比护院家丁们还低。地位低下的丫鬟,和地位低下的护院,只是陈家两颗没有联系的螺丝钉,一起工作两三年也难有相识的机会。

丫鬟身高一米五出头,没胸没屁股,骨架也小小的、瘦瘦的,单薄地仿佛一阵风就能吹走。灯笼的光线较暗,贺路千看不清楚她的面容细节,唯有被冷风吹红的脸蛋清晰可见。目光再向下移,丫鬟一边赶路,一边搓揉双手取暖,时不时还凑到嘴巴前哈气——就像陈家对护院家丁们的吝啬,陈家的普通丫鬟也同样没有厚冬衣遮寒,没有手套暖手。

想到丫鬟及其同伴刚才站在冬日寒风中苦苦等待自己睡醒的可怜画面,贺路千心底不由得泛起一丝怜悯:“且跟着吧。”

贺路千刚刚摆脱护院身份,非常理解陈家家仆的难处。以陈家二老爷的易暴易怒脾气,以陈家管理家仆的简单粗暴方式,如果贺路千禁止他们贴身跟随,他们绝对不会在陈家二老爷那里落到好。贺路千突然叹了口气,心里默默感慨:“这就是封建时代吗?”

陈家的檀木美玉堆满一屋又一屋,却舍不得为家仆添置一件厚实的冬衣。

彼此地位差的远了,就仿佛不再是一个物种。

陈家二老爷因为秦真鹤而礼遇贺路千,又是把贺路千安排在舒适大房子里,又是调遣两名丫鬟及八名护院供贺路千使唤。为了避免丫鬟们影响到贺路千的睡眠,陈家二老爷甚至还体贴地嘱咐护院、丫鬟们悄悄站在冬日寒风中等待。就招待人来说,陈家二老爷的表面文章做得非常完美,完美到令贺路千有点儿受宠若惊——贺路千活在地球二十一世纪时,何曾得到过这样级别的礼遇?

可面对陈家二老爷的礼遇,贺路千却莫名有些心寒,又有些心塞。

因为如果今日来的不是秦真鹤,而是其他捉鬼降妖的道人,或许就轮到贺路千穿着并不遮寒的冬衣,站在冷冷的冬风中等待别人一觉睡到自然醒。如果贺路千不是轮回者,如果贺路千没有魔珠金手指,他的一生肯定也如眼前的这位丫鬟。

贺路千反感这样的冷漠。

贺路千反感这样的傲慢。

贺路千这样自己说给自己听:“或许是因为我的所思所想,与陈家有着以百年计算的时代隔膜吧。”

想到陈家吝啬到不给家仆添置暖和冬衣,想到陈家二老爷动辄打杀惹他不高兴的家仆,哪怕陈家二老爷不曾对贺路千有甚恶意,哪怕陈家二老爷已经做到表面完美,贺路千也很难对他泛起任何实质性的好感。

贺路千反而发自内心地怜悯这些护院、丫鬟,却没有能力帮助他们,因为贺路千同样一穷二白。贺路千只能走路时尽量开风口,尽量有限加快脚步,缩短他们不必要的苦难。

摇头甩去这些复杂念头,贺路千强行把注意力扭回眼前诸事。

丫鬟说,道人已经选拔三十六位青壮护院,在前院草地布置了三十六天罡伏魔阵。

陈家二老爷相信道人的实力,道人也相信他的三十六天罡伏魔阵,遂令护院们撤去了除前院草地之外的火堆、灯笼。少了灯笼、油火把、火堆的亮光,陈家内院恢复正常的夜景,唯能依赖头顶上的圆月依稀辨识远处的花草树木及假山矮墙。

黑暗的环境,让人对厉鬼的恐惧翻倍扩大。每次转角遇到疾风吹动灯笼,八名护院及两名丫鬟都会一惊一乍地自己吓自己,仿佛厉鬼就藏在附近。

直至看见前院草地一堆又一堆火光时,所有人才彻底放下心来,露出一块石头落地的表情。前院草地此时灯火辉煌如旧,贺路千一眼就看见了秦真鹤的身影,她和道人、陈家二老爷,正围坐在一堆火前侃侃而谈。

遥遥看见贺路千走过来,陈家二老爷即时堆起满脸笑容,一边招呼家仆帮搬椅子,一边热情招呼贺路千:“贺公子睡的还好吗?”

贺路千敷衍回了他一句还好,顺势坐在秦真鹤的身侧。

加入三人的侃侃而谈,贺路千迟迟发现所谓的侃侃而谈,主要是道人和陈家二老爷谈天说地。秦真鹤绝大多数时间只听不说,偶尔疑似听到了什么感兴趣的事情,她才会插嘴追问数句。但待她得到了想要的答案,她很快又恢复到只听不说的沉默寡言状态。

贺路千侧耳倾听一会儿道人和陈家二老爷的交流,郁闷发现他们主要站在哲学高度探讨佛道儒等各家流派的世界观。这种交流无关实用的道术,即使陈家二老爷似有意似无意地追问一些辟邪驱魔的具体办法,道人也会答非所问地避而不谈。

贺路千不熟悉地球二十一世纪的宗教流派,集中精力听了一会儿,他既没有听懂道人与陈家二老爷谈论的核心,也没办法确认本世界的佛道儒与地球上的佛道儒有无区别。道人与陈家二老爷的长篇大论,听在贺路千耳中仿佛乌七八糟的未知语言,又仿佛回到了某寺某观听一群和尚道士呜哇呜哇念经,端的没有兴趣。

如此,即使晓得本世界的道法、佛法肯定与道教哲学、佛教哲学存在一定联系,贺路千也提不起来兴趣探索这方面的学问。诚如秦真鹤所说,本世界的一切超自然力量都是超级科技模拟的结果罢了,妄想从宗教哲学里找到什么捷径,即使偶尔有所收获,恐怕也是缘木求鱼。

贺路千索性另起话题,试着与秦真鹤交流说:“我们坐在这里是什么意思?等待厉鬼自投罗网吗?”

秦真鹤点头:“对。”

贺路千:“厉鬼会来?”

秦真鹤意外地非常有信心:“会来的。”

贺路千愈加疑惑不解:“玄吾道长(道人的道号)名震数州,又提前布置了三十六天罡伏魔阵,厉鬼怎会傻傻地一头撞过来?”

厉鬼李二姐早先托梦求救宁津县令的长子,表明她知法懂法,也曾尝试击鼓喊冤扳倒陈家;数日前她以池塘鬼脸声东击西袭杀了谢管家,间接表明厉鬼李二姐的智商并没有消退,她怎会傻傻地直面玄吾道长的三十六天罡伏魔阵。李二姐应该懂得“只有千日做贼的,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知趣避过玄吾道人及三十六天罡伏魔阵,待玄吾道长离去之后,再钻空子袭杀陈家二老爷不好吗?

秦真鹤却坚持她的判断:“厉鬼会来的。”

两次追问,令秦真鹤意识到贺路千对此感兴趣。或许执着把贺路千吸收到萨姆会,秦真鹤结束了她的沉默寡言状态,耐心地补充解释说:“你可知道厉鬼的原身为何?”

贺路千保守回答:“我只知道她生前名叫李二姐,自称她与她哥哥被陈家谋杀。”

秦真鹤指向草地中间的一处火堆和守在火堆附近的六位青壮护院:“厉鬼李二姐的哥哥,李秀才的残魂,此刻在阵眼接受真火灼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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