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天后,史晓峰和黄先生忙碌了一上午,在餐厅享用午餐时,电视正播放一则新闻,画面出现荷枪实弹、神情严肃的军警,不断抬出一具具满身血污的尸体。

史晓峰听不懂葡萄牙语,也没在意,黄先生却全神盯着电视屏幕,脸上现出惊恐之色。

史晓峰有些奇怪,问:“黄先生,你怎么了?”

黄先生脸色苍白,颤声道:“新闻说…说黑帮在里约热内卢的罗西尼亚贫民窟制造了大屠杀惨案,凶手…凶手怀疑是自马瑙斯的警局中脱逃的一批毒贩……”

史晓峰脑中轰的一声,立即站了起来,将面前的一杯咖啡碰翻,洒了一身。他浑然不觉,嘴里反复念叨着“大屠杀惨案”几个字。

“自马瑙斯警局中脱逃”、“里约热内卢”——难道,是安东尼奥他们出事了吗?里约热内卢正是安东尼奥的公司总部所在地啊!

“黄先生,新闻怎么说的?是不是安东尼奥……”史晓峰不敢把话说完,他亟欲知道却又害怕听到真相。

黄先生说:“新闻讲的很简短。你别急,我这就打电话问问电视台!”他立刻打电话,说了一大串,史晓峰一句也听不懂,急得来回踱步。

黄先生终于放下电话,嘴唇哆嗦了几次才说出来:“很…很不幸,你们抓的那些毒贩确实逃脱了,制造了这起惨案。”

史晓峰浑身发冷,半晌才嘶声道:“死了多少人?有没有安东尼奥?有没有席尔瓦?”

黄先生抹了一把额头的汗,说:“电视台也是刚刚得到的消息,他们说警方不肯透露更多的案情——你别急,我上网查查!”

他立刻打开手提电脑,看了几分钟后说:“抱歉,网上的报道比电视台还简短,什么都查不到。”

史晓峰来回踱步,终于下了决心:“黄先生,我必须马上赶到里约去——我不管你用什么方法,飞机也好、火车也好,总之我要立即动身!”

黄先生说:“好好好,我马上给你在网上订票,你稍等片刻。”

史晓峰心里充满悔恨:我怎么会犯这么愚蠢的错误?那些毒贩都是毫无人性的悍匪,我怎么就放心将他们交给安东尼奥?我应该在上岸前就杀光他们,或者陪同安东尼奥去警局,那就绝不会出事……天哪,这个错误害死的恐怕不是几十个人了!

一天后,他出现在里约的罗西尼亚贫民窟。看着眼前密密麻麻、蔚为壮观的南美洲最大贫民窟,他只希望自己来的还不算太晚。

但他根本没法接近贫民窟,因为警察早拉起了警戒线,并封锁现场,禁止任何人出入。

史晓峰极目远眺,想方设法要突破警方的封锁线。半小时前他接到黄先生的电话,得知因案情重大,巴西政府暂停运出遇难者的遗体,要等待国际刑警组织的刑侦专家前来处理——他要抢在刑侦专家到来之前找到安东尼奥,不论是死是活!

依山而建,居住了20多万人的罗西尼亚贫民窟在史晓峰看来竟有些眼熟,因为眼前的场景在美国大片中多次出现过。半山腰紧邻贫民窟有一片富人区,安东尼奥在“绝命航行”之前刚购置的豪宅便在其中。天堂与地狱,往往便是这样一线之隔,史晓峰颇有感慨。

半小时后,他神不知鬼不觉地越过了警方的封锁线,悄悄进入贫民窟。他每间房逐一搜寻,搜到第48间屋子,是一个年久失修的大教堂。走进去,看着眼前黑压压两百多具尸体,他几乎当场晕倒。

“是我害了你们,对不起,对不起……”他不自禁跪在地上,泪流满面。

虽然没发现安东尼奥和席尔瓦的尸体,但一眼看去有不少熟面孔,那都是和他朝夕相处,在海上度过了一个多月的船员兄弟!史晓峰心里的伤痛和悔恨无以复加。

如果,上岸前全部杀掉那些毒贩;如果,自己亲自押解毒贩去警局;如果……一切假设都已毫无意义,冰冷的尸体和血肉横飞的残肢如此真切、残酷,史晓峰胃部一阵痉挛,几乎要吐了出来,他不敢也不忍再看一眼这血腥的场面。

“我,史晓峰,今天对天发誓——如果不能杀光凶手替你们报仇,我姓史的永不回国!”

他咬牙切齿,用了极大的决心说出这句话。此时此刻,他深深理解到了“除恶务尽”这四个字的含义。

一丝极轻微的申吟钻入耳朵,莫非还有幸存者?

史晓峰心里一喜,很快判断出声音的来源,顾不上害怕,双手在死人堆里扒出这个人,竟然是老船长安东尼奥!

安东尼奥身上有三个枪眼,虽都不在要害部位,但因失血过多已陷入昏迷。他在弥留之际发出的声音极其微弱,常人根本无法听到,但史晓峰的五感堪比生命探测仪,刚才不是情绪激动,他早该发现还有幸存者了。

史晓峰伸指疾点,封住安东尼奥的三处伤口周围穴道,止住流血。然后将脚边一具尸体身上的衣服撕烂,扯成几段布条,简单包扎了安东尼奥的伤口。

安东尼奥仍未清醒,似乎连呼吸都没有了。史晓峰不敢再犹豫,立即按照电视上学的心肺复苏法,双掌叠压,在安东尼奥双乳之间的胸骨上快速用力下压。

连续按压了30多次,该做人工呼吸了。他抬起安东尼奥的下颌,忽然犹豫了,心想哥活了20几年还没亲过男人呢——唉,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今天顾不得了!

嘴对嘴猛吹了几口,老船长身子一震,渐渐有了呼吸,接着眼睛慢慢睁开。史晓峰大喜,终于救回一条命,哥的牺牲有价值了!

安东尼奥极为虚弱,见到史晓峰露出一丝喜色,努力翕动嘴唇想要说些什么。他能支撑到现在,莫非就是为了见到史晓峰?

“你什么都不要说,我马上送你去医院!”史晓峰虽已替他止血,却无法替他取出子弹及输血,不去医院他还是活不成。

安东尼奥脸上现出一丝痛苦的神色,嘴唇一张一合却一点声音也发不出,眼中满是焦急无奈。

史晓峰知道他此刻想说的必是极重要之事,可他目光散乱、气若游丝,显然是失血过多导致大脑供氧不足,已接近油尽灯枯的地步。

史晓峰一阵难过,忽然想起为蔡小慧驱除火毒的法子,不假思索伸出右手食指点在安东尼奥的胸口膻中穴,将一股柔和而浑厚的力量缓缓送进去。

几分钟后,安东尼奥陡觉脑海一阵清醒,深吸一口气,终于发出一个音节。他的声音极微弱,史晓峰听他说到第三遍,才依稀判断是一个英语单词——“孩子”。

孩子?

史晓峰在他耳边轻声道:“放心吧,你的小儿子还活着。”

他在船上见过安东尼奥的幼子,刚才匆匆扫了一眼,初步判断死人堆中并没有那个小伙子。

安东尼奥勉力摇头,眼中仍是焦急和无奈,显然史晓峰误会了他的意思,但他已没有力气再多说一个字了。

安东尼奥牵挂的是谁的孩子?史晓峰一边琢磨一边仔细观察现场,很快发现一点:安东尼奥在说出这个单词后,他的目光一直斜斜定在右上角落,而那里是根巨大的柱子,横七竖八倚靠着好几具尸体。

史晓峰感到疑惑,整个教堂已没有第二个幸存者,他的判断应该不会错。那么,安东尼奥在如此重伤的情形下坚持到现在,难道只是为了让他找到一具尸体?

他走到柱子边逐一检视死者,搬开两具尸体,赫然见到二副席尔瓦,和妻子紧紧相拥,两人都已死去。

史晓峰心里一痛,见席尔瓦的尸身惨不忍睹,他和妻子虽已死去多时仍未改变双臂紧抱的姿势,两人死前似乎在用身体保护着什么。

史晓峰脑中如电光闪过,立即使劲掰开两个死者的手臂,果然发现了他们的独子——席尔瓦和妻子以自己的身体挡住了射向儿子的子弹,他们被射成了蜂窝,孩子却未中一枪,只是因窒息而心跳停止。

史晓峰热泪盈眶,同时生出对安东尼奥的敬意——老船长在弥留之际牵挂的不是自己的家人,而是下属的孩子!

他立即做出决定:我不但要救活安东尼奥,也要救活席尔瓦的儿子!

从小男孩的体温判断,他心跳停止的时间并不长,史晓峰立即依样为他做心肺复苏和人工呼吸。

忙活了好一阵,小男孩还是醒不过来,史晓峰急了,手掌按在他心口,将澎湃涌动的力量急速输送过去,同时大叫:“我在戈吉奥手中救过你一次,小家伙,你的命不属于自己,我不许你死——你快醒,快醒来!”

躺在死人堆里的安东尼奥脸上露出欣慰的神情,因为史晓峰终于明白了他的意图。但小男孩生死未卜,他的神情立刻又变成焦虑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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