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算是必要的。

连皇城司都有人背叛自己,利益的驱使下,还有什么不能背叛的?

利益阶层,当然只在意利益。

什么华夏大计、大唐振兴在他们面前都是虚的。

不过李祎掀起的这场动乱,也让李晔确认自己这么多年走底层路线是对的。

将士没有辜负自己,百姓也没有。

站在巨人的肩膀上,还怕那些牛鬼神蛇?

一踏上关中的土地,四方百姓皆踊跃前来一睹“圣颜”。

长安也派来浩大的迎驾队伍。

韩偓赫然出现在人群当中,只是没见到张承业、李巨川,心中难免有些失落。

以往每次出征还朝,都是张承业迎驾。

大唐还是那个大唐,但已物是人非。

李祎虽然夺权,没有对这些人下死手,算是一大功绩。

皇城司、宣教司、枢密院被破坏,但文官系统还在有效运行,保证了大唐地方的安靖。

这也是李晔对李祎网开一面的原因。

韩偓老泪纵横,“臣今世能再见圣人,死而无憾矣。”

李晔下马,扶起韩偓,“朕教子无方,愧对尔等。”

一番寒暄,在场之人无不垂泪。

长安比自己出征时更为雄壮。

城墙全都扩建了,砖石砌成,城高三丈,瓮城、马面、敌台、城楼,一应俱全。

宛如一樽巨兽雄踞在关中平原上。

巨大的压迫感随之而来。

这座雄城在黄巢乱后浴火重生。

景福二年的李晔若是拥有这样的长安,也不至于被李茂贞逼死了杜让能、刘崇望。

李祎主政时期,也算做了一些实事。

当然,也有可能是他没有安全感,所以才需要长安城弥补他的这种缺失。

随着李晔策马进入明德门,山呼海啸一般的“万岁”随之而来。

朱雀大街两旁挤满了百姓,跪伏在地。

朗朗乾坤下,李晔只感到庄严和肃穆。

身旁的亲卫都一个个挺起胸膛,更加威武不凡。

李晔想让他们起身,但这个时刻却说不出任何话来。

他感觉到他们跪伏的不是皇权,而是对李晔个人的爱戴。

大唐帝国的君主回到长安。

按照惯例是要大赦天下的,但,李祎造成的裂痕并没有完全愈合。

刘存的淮南军还在山东肆虐。

大量支持太子的蛀虫还在窥望着。

在清算之前,李晔先去拜会了张承业。

张府坐落在南城敦义坊。

人一旦失了势,就像秋日黄花,人走茶凉。

新贵们踩着他扶摇直上。

张承业的侄子张瓘原是丹州知州,年轻时曾跟着刘知俊做贼,黑账不少,也受到了牵连,被人翻了旧账,吃了几个月刑部大狱的牢饭,虽然放出来了,但官职却被免了。

张瓘昆仲五人,无论做官还是经商,都受到了打压。

就算在家中读书,也是锅从天上来。

一家人拥挤在破落的房舍里,形同软禁,艰难度日。

若不是刘全礼暗中接济,张家早就揭不开锅了。

堂堂国公,大唐社稷重臣,落得如此境地,李晔心中说不出的滋味。

原以为张承业能善终,却是自己想简单了。

由此也可见张承业的清廉不是装的。

这个唐末大宦官,几乎把一切都奉献给大唐。

在大唐宛如定海神针一般,正因为有他在后方,李晔才能放心在外征战。

“老奴无颜再见圣人。”张承业满脸病容。

李祎能登上太子之位,很大程度上源自他的提携。

“张公何出此言?这么多年没有你在背后支撑,朕安能重振大唐?你我虽是君臣,实则手足,望张公以国家为重,大唐不可一日无公!”

这绝不是李晔的夸大。

在治国上,李晔固然有很多天马行空的想法。

但落实这个想法,既要有才干,还需要根据大唐的实际情况来施行。

王莽的改制比现在的李晔还要超前,但步子迈大了,把蛋也扯到了。

韩延徽、冯道、宋齐丘等人也有大才干,只不过君臣默契非是一朝一夕能建立的。

而且他们也镇不住场面。

只有张承业在武人、文人、宦官三个系统里全都吃得开。

“得遇陛下,老奴不枉此生!”张承业泪流满面。

李晔也不禁心中感慨,“大唐盛世,任重而道远,你我君臣怎可言老!”

“老奴万死不辞!”张承业脸上重现了光彩。

整个张府也喜气洋洋。

其后,李晔还拜会了张承业的老母,封其为一品诰命夫人。

张瓘算是半个武人,为人本分,缺乏政治头脑,在地方政绩平平,基本是升迁无望。

没有战功,没有功名,李晔就算想提拔,也不要好办,干脆把他纳入皇城司,当个虞侯。

俸禄不算太高,但图个安稳,养活一大家子是没问题的了。

李晔前脚刚走,当夜张府就门庭若市。

世态之炎凉,可见一斑。

与张承业相比,李巨川的府邸要阔气多了。

当年就手脚不太干净。

张承业越清廉,李祎就越是打压。

反而李巨川越是贪墨,越是无人动他。

只不过,这个一肚子坏水的谋士,如今躺在病床上,面白如纸,形容枯槁。

子侄们哭哭啼啼,连孝服都准备好了。

“臣颠沛流离半生,得遇陛下才有施展之日,日后史书提及陛下宏图大业,必有老臣之名,值了值了。”李巨川小眼睛中闪着神采,脸上多了一抹红润。

生老病死,人之常情。

只是情难自已,李晔无限伤感,“朕回来晚了。”

李巨川道:“不晚、不晚,臣的子侄,皆是庸碌之辈,文武皆无所成,不堪抬举,老臣惭愧,教子无方,还望陛下赦其贪墨之罪,为长安寻常百姓即可,臣便无后顾之忧了。”

李晔扫了一眼跪了一地的李家子侄,一个个脑满肠肥,穿金戴银,面相上,没有一个堪用的。

当然,堪不堪用,李晔说了也不算,要么沙场立军功,要么科举取功名。

“朕知道了。”

说完这些话,李巨川脸上爆发出最后的光彩,声音渐渐低靡:“陛下保重,臣去了,愿来世还能辅佐陛下……”

然后,他眼中的光彩涣散……

李晔泪如雨下。

历史上的李巨川算是个苦命之人,素有才名,却一辈子走霉运,投靠谁,谁就垮台。

好不容易攀上朱温的粗腿,引起了敬翔的忌惮,被朱温一刀咔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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