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高二那年的寒假，沈周收拾好行李，带着唐今坐上了回自己家的车。
拥挤的大巴车摇摇晃晃，还伴随着各种难闻的气息。
那出发时还兴高采烈的大少爷脸都白了。
“现在回去还来得及。”沈周这样道。
唐今看了眼旁边的阴郁小蘑菇，苍白的脸上多了几分逞强，“我怎么可能被这点小困难击倒。哈哈。”
沈周沉默不语。
强撑着的唐·身娇体贵大少爷·今在半路上就吐了个稀里哗啦。
等到好不容易到达了目的地，大少爷蹲在黄土路边又吐了老半天，等到胆汁都要吐出来了，才算是结束。
虽然早知道蘑菇仔家境困难，但唐今没想到他家能这么困难。
当唐今跟着才长到她胸口的少年走到半小时山路走到他口中的“家”的时候，不由得这么想到。
灰土黄泥糊出来的墙，木板门，堆了不少干草用来遮挡漏洞的屋顶……
唐今看了下房子周围挂满的蜘蛛网，“你家这么脏，没人住啊？”
正在开门的阴郁少年顿了一下，“嗯”了一声。
唐今顿时闭紧了嘴。
外头看着都这么寒酸了，里头就别想着能好到哪去了。
一个堂屋，一个里屋，再一个烧火的厨房，就没了。
屋子里看着也没人打扫，唐今在屋子里站了会，都不知道该到哪里落脚。
最后还是沈周翻了条板凳出来，用包里的矿泉水冲了冲，又擦了擦，给唐今坐。
回了家之后，那本就阴郁的少年比平时还要更阴郁些了，唐今感觉就他这状态，自己找个角落蹲一会，都能有蜘蛛爬他身上结网去。
他们回来的不早，外边的天已经开始变暗了。
沈周将里屋仔细打扫了一下，又把自己从学校里带回来的被子铺上，等做完了这些，才跟唐今道：“我去村长家一趟。”
唐今立马道：“那我也去。”
沈周也没拒绝，就让她跟着自己了。
好在村长家也不算太远，两人沿着路走了一会儿就到了。
上了年纪的老村长看到沈周的时候还算热情：“回来啦？是要开电是吧？”
“嗯。”
“你等会儿啊，我去给你开。”村长看了眼站在沈周旁边身姿挺拔面白唇红，跟他们这里的人一看就不一样的唐今，“这是……”
“学校里的同学。”
唐今正在打量周围环境呢，闻言打了个招呼：“村长好。”
村长也不是没见过城里来的人，但也没见过像对方那样站那就叫人他们这种人无所适从的。
这一看就是富贵窝里养出来的金贵少爷。
村长虽然有点拘谨，但见唐今态度友好，也就用带着些口音的普通话应了一声，“你好你好。”
沈周跟村长进里屋说话，唐今就没跟进去了。
等沈周出来的时候，就只看见唐今跟村长家养着的两只狗玩得不亦乐乎，一副阳光灿烂的样子。
沈周叫上她，回家。
天快黑了，唐今今天晕车吐了一整天，也没吃什么东西，这会走了会路倒是走出了食欲来了。
她追上沈周，“蘑菇仔，咱们吃啥啊。”
就她看到的那个家徒四壁的程度，她感觉今晚上说不定要饿肚子了。
但情况却比她想象的还是要好点。
她只看见沈周从村长家拎了个什么回去，等到家里了才发现是个保温壶。
于是两个人晚上就吃上了泡面。
吃完泡面，唐今又眼巴巴地看着沈周，“我想洗澡蘑菇仔。”
沈周看了她一会，半晌找了个桶，“门口有井。”
沈周原本从村长家借热水，就是因为这个时间已经不方便烧水了，但是看大少爷一副不洗澡不行的样子，沈周还是又走了两里地，去认识的柴夫那里买了些柴回来烧水。
当然，唐今跟着他一起去的。
天彻底黑了，冬日的冷风刮得人脸疼，沈周背着一筐柴，听着身后大少爷不停吸鼻子的声音，唇角微抿。
等到回了屋，沈周烧好水，唐今才总算把坐了一天大巴沾到的各种诡异气息给洗掉了。
而沈周本来是没想洗的，但最后想到什么，也还是用剩下的柴烧了水，洗了一下。
家徒四壁的就一个炕，两个人晚上只能一起睡。
沈周洗完澡进屋的时候，唐今已经躺床上玩手机了。
这穷乡僻壤的网络不好，唐今也没玩什么紧张刺激的游戏，就在那悲伤斗地主。
正好这游戏配的悲伤小曲也挺符合她现在的心理的。
蘑菇仔家，是真穷啊。
早知道不来了。
唐今乱想着的时候，就听见蘑菇仔的声音：“我关灯了。”
“关吧关吧。”
电灯拉了之后，屋里就黑了。
沈周走过去，爬上床，隔着一段距离躺到了唐今旁边。
唐今还在玩手机，没想睡的样子。
沈周翻了个身，背对着她。
土屋有些破，窗户被风一吹就不停地响，寒气从四处八方都侵入，虽然是个土炕，但是没有柴火也烧不了，躺在上面就冰冰凉凉的，身上盖着的被子也很薄，被窝里冰凉一片，不管睡多久手脚都凉不起来……
耳边是悲伤斗地主的悲伤配乐，忧伤的配乐惹得沈周也莫名的不好受。
虽然大少爷一直没说什么，但自从看到他家之后，平日里张嘴就叨叨个不停的大少爷就没怎么说话了。
想着想着，沈周鼻子有点莫名的发酸，紧抿的唇角忍不住细微的颤。
他之所以不愿意让大少爷来自己家，就是因为他不想要在对方面前暴露出自己更多的窘迫了。
就像村长找他进里屋跟他说话的时候说的。
——“你那同学一看就是金玉窝里养出来的少爷啊，咱们这地方他住不了的，我看你还是早点让他回去吧，要是让他在我们这地方出个什么事，怕就是把我们村的地全都卖了也还没人家金少爷一根手指头值钱唷。”
……
要是大少爷说点什么，闹脾气也好嫌弃也好，他都不会这么难受。
但偏偏对方什么都不说……
许久，少年有些哑哑的声音在屋里响起：“你明天就……回去吧。”
他们之间那巨大的鸿沟，并不是凭借谁的一点好心施舍就能跨越的。
少年沉默地等着身后的人应声，然而他得到的回应却是——
“你快点啊，我等得花儿都要谢了~”
唐今在思考接下来应该出什么牌，对方却倒了一杯卡布奇诺来嘲讽她。
她能受这委屈？
原本思考是先王炸还是一点点炸的想法被抛却，她直接压死，然后四个二带两王结束了游戏。
游戏结束，她才反应过来刚刚听到的那句话。
瞥了眼旁边那越发阴郁头顶都已经开始乌云密布的小蘑菇，她放下手机凑过去：“什么意思？赶我走啊？”
沈周紧抿着唇，没有说话。
“说话。”唐今也不客气，“不说话挠你痒痒了。”
他还不说话。
那唐今就真挠了。
沈周平日里也不怕痒，但她一挠沈周就想笑，他憋红了脸，不停去打她的手，“你住不了我们这种地方的。”
唐今把他翻过来按住，往他腰间的痒痒肉上挠，“我这不是住着吗？怎么就住不了了？”
沈周忍不住笑，但心里又闷，“我们这……哈哈哈别挠了别挠了……别挠了哈哈哈哈哈……”
阴郁小蘑菇最终还是屈服于唐今的淫威之下，被挠得眼泪水都笑了出来，唐今也不跟他来虚的，直白道：“你家确实穷了点。”
原本还笑个不停的阴郁小蘑菇顿时抿紧了嘴。
大少爷可不会安慰人，也没打算安慰人，只是道：“不过你家这不是还有栋房子吗？这床也有，我就当忆苦思甜体验人生了吧。”
沈周没说话，但听着大少爷带着点嫌弃担忧轻松的语气，不知道为什么，鼻子又有点酸。
大少爷扶正他的脸，“再说了我要是回去了又一个人，多无聊啊……”
她凑过去看沈周的表情，“我看你们村里人也挺和善的，过年我给点钱，找家人过去蹭顿年夜饭应该不成问题吧？”
漆黑的房间里看不太清人，只能模糊看见一点五官，但压上来的气息却是真真切切。
沈周抿唇，半晌，闷闷地道：“这屋子冷，你住着会生病的。”
唐今却是奇怪，“你没发现吗？”
沈周疑惑。
唐今扶着他脸的干脆一压，搓了起来，“我看会冷的人是你吧。”
沈周不由得愣住了。
他才发现，那搓着他脸的手掌是暖暖的热，大少爷整个人都是热热的。
相比之下，倒是他浑身都是冰的。
“我这人怕什么都不怕冷。”唐今松开他的脸，“没事多吃点饭，脸上一点肉都没有搓起来都不舒服。”
沈周摸着被搓热的脸，不说话。
唐今也不管他心里在想什么，将他往自己这边一捞，“被子都没盖上……自己折腾感冒了我可不会照顾你啊。”
刚刚沈周不敢靠近大少爷睡，就睡在被子的边缘，现在被捞到大少爷旁边……暖暖的。
但他还是犹豫，“你真的要住吗？”
大少爷不该住这种地方的……
“我煮的要住行不行？”唐今懒得跟他掰扯那么多，揽着他肩膀，“斗地主玩过没，来教你。”
沈周推了她一下，推不开，半晌也就算了。
他也没再说什么了。
两个人躲在被窝里勾肩搭背地玩斗地主，半晌，大概是被唐今的体温带的，被窝里居然真的暖了起来。
等到玩困了，沈周打起哈切，唐今也就收了手机。
而靠着身边的大少爷，沈周第一次感受到了，在大冬天里没有手脚冰冷，可以不用蜷缩着入睡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