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拜祭
媚娘双手用力拉住徐俊英,不让他跪下。
“六祖父、母亲,候爷是朝廷命官……身份尊贵,不能在这里下跪!”
媚娘话说出口,堂上一片静寂,秦夫人和秦伯卿楞住,六太爷沉下脸来,拄着拐杖站起身,瞪着秦夫人:
“十一孙媳,你教的好女儿!不管嫁得多么好,夫家有多么风光荣耀,亦不能忘记根本!”
秦夫人脸色苍白,身子晃了一晃,便要跪下接受训斥,秦伯卿自然是陪着母亲,母子俩刚俯下身子,徐俊英早走上去扶住了他们,不让跪下,一面作揖对六太爷赔礼:“请六祖父息怒!十六娘一直关顾娘家,未敢忘记根本,她应是有什么别的想法……”
六太爷脸色缓和了一些,看向媚娘:“十六娘!你说,你有什么想法?生为秦氏子孙,有志气者当力争上游,考取功名,光耀列祖列宗。你虽为女儿,也是自小千般疼爱,万般辛苦养大,机缘好嫁得贵婿,这是你的福份,也是一种荣光,应为家族添色,日后兄弟们出头露面,也能有些底气,不致落于人后……威远候乃朝廷命官,功高权重,做了我秦家娇婿,不嫌弃秦家门庭低矮破败,仍肯俯就敬拜祖先,这才是大贤至孝之人,你却有何不让他拜?”
媚娘想好了辩驳的话语,虽然是一通歪理,但只要能阻止这事演变下去,就可以了,现在管不了那么多,她已经跟徐俊英明说不是秦媚娘,得到认可,就觉得要是能慢慢变回岑梅梅,应该不会很难。
借了秦媚娘的躯壳,照顾好她最亲近的人就不错了,还要为整个家族着想?那太远了,不在她能力所及的范围。
谁知没等她开口说话,秦夫人却已经跪了下去,哽咽着说道:“请六太爷责罚!是孙媳不好,夫君故去之后,一双儿女太过悲伤,身体嬴弱,孙媳也不好,一家人诊病吃药,那几年花费用度不小。后来媚娘出嫁,备一份薄薄的嫁妆也需要许多银子,孙媳实在无法,才将原先的大宅子卖给人……媚娘初次回门,见我们母子住着这个小院,还为此大哭了一场,她只认先前的宅子为娘家,不让候爷在此处跪拜,应是由此而来!做母亲的无能,说不得……”
秦夫人捂着嘴,哭出声来,秦伯卿跪下,扶着母亲,含泪安抚。
媚娘被她一打岔,失去了说话的机会,又见秦夫人哭泣,秦伯卿难受,也没来由地觉得胸口堵住了,忍不住叹出一口气来。
六太爷也在叹气,摇着头说:“十六娘出嫁,是族中大事,我原说了要出面为她添妆,你偏不肯……”
秦夫人哭着说:“夫君因病退了官职,在家养病,数度危急,都赖靠族中兄弟合力救治,那些年没有族人,我也是活不了的……因想着媚娘嫁出去之后,我母子二人可回越州,靠旧田产度日,因此就没敢再要六太爷接济!”
徐俊英趁着众人不注意,轻声对媚娘说道:“地下冷湿,你忍心让母亲跪这么久?”
媚娘怔了一下,立刻走过去扶秦夫人:“母亲起来罢!哥哥起来!”
秦夫人却反手把她拖下去,流着泪:“我儿也跪下!族长在此,叔伯兄弟面前,你、你怎可这般无礼!”
秦夫人近日身体将养得好,有一点力气,媚娘一个不防备,被她拉下去跪在身边,想站起来又不敢,毕竟不是现代社会,不能太过份,秦氏门庭,众目睽睽之下,除了守规矩,还能怎么样?
母子三人跪在地上,媚娘不自觉地扫一眼徐俊英,徐俊英微微一笑,说道:
“既是听长辈训,因十六娘而起,我也算一个,那就一起来吧!”
说着捺起袍子就要跪下,旁边早有几位族中同辈弟兄拦住,六太爷点着头,脸露笑颜:“是我秦氏祖先有德啊,能得此佳婿!十一孙媳,老十一英年早逝,是他福薄,你能如此辛苦操持,将一双儿女抚养大,已经很不错了,起来!母子们都起来罢!十六娘,你也不要嫌这房屋破败,这还是你祖父早年买下来的。后人落难,祖宗岂有不能体恤的?只要有心,在何处祭祖都行得通,祖宗们必不会见怪——来,趁着时辰未过,牲礼尚有热气,再上香!你夫妻二人跪谢祖先恩德,这应是初次回门行的礼,威远候为保国家平安,新婚之后便上了战场,此次回来,自是要补上!”
媚娘刚被人扶起,很快又被秦伯卿拉着送到徐俊英身边,六太爷亲自上过香,两个人便双双跪在垫子上,老老实实拜了三拜,徐俊英将媚娘扶起来,媚娘心里别扭极了,趁人不注意,恨恨地将他的手甩开。
一切因他而起,没事跑来秦宅生乱,哼!贤孝佳婿?无上荣光?让这些老少知道秦媚娘在徐府是怎么过的,估计就不想巴结他了。
拜过祖先,男人们就可以入席吃饭喝酒了,媚娘随秦夫人进内院看秦冯氏,少不得被秦氏说了几句,但见了冯氏,秦夫人便不再说什么了,这是做母亲的一点私心,在儿媳面前,永远不会说自己女儿的不是。
秦冯氏肚子大得惊人,她已经不能随便走动了,实在要去哪里,左右各要一人扶着走,秦冯氏对媚娘说:“我也不能照镜子,是不是很丑了?”
秦夫人笑道:“不能照镜子只是怕惊着了肚子里的孙儿,丑什么?儿不嫌母丑,等他出来,会孝敬你的!”
媚娘轻轻摸着冯氏的肚子,逗她:“肚子这么大,真的好丑!我哥哥没告诉你吗?”。
冯氏恼了:“姑奶奶是来气我的!”
媚娘挠挠她肚子:“你现在可以随便气了,到日子了,还不生?快生了吧,母亲想抱孙儿呢!”
冯氏打开她的手:“痒,姑奶奶不要乱动!”
秦夫人忙拉过媚娘的手:“你又不是没生过,这可催不得,瓜熟蒂落,到时辰了,他自然会出来,不急,我不急!”
又叹口气说:“我想恒儿了,好乖巧的外孙!你婆婆抱了他去养着,自是不肯轻易让你带他出来,我每次使人去说,要去候府探望你们,你总不让,到什么时候,我才能再见他一回?”
媚娘安慰她:“快了,我总会带他来让你看看,与你住一住也是可以的!现今还是不要进候府吧,那里面不是好待的地方!”
秦夫人伸手理了理她的衣裳:“儿啊,你要听话,要好好的!你不爱住在候府,或许只是因了老太太和你婆母先前嫌你出身寒微,慢待轻视了你,可如今候爷回来了!候爷待你如何,为娘看在眼里,那是好得没话说了啊,你还要怎样?做人该知足,得夫如此,足够了,不能再似从前那般,任性妄为,论说候府的不是!”
媚娘心里哀叹,早知道会有这个效果,徐俊英只不过轻轻松松走一趟,比她往娘家搬金山银山还要顶用。
秦夫人沉了脸,当着嫂子的面教导她,媚娘不能顶撞,也没了那份心机,由着秦夫人去说,她只有一下没一下地伸手去摸冯氏肚子,冯氏不耐烦,出声讨饶,秦夫人也就不说了,桃儿进来报说偏厅女席设好了,请姑奶奶入席。因冯氏不方便,不能到外间一起用饭,秦夫人便吩咐梨儿:“将大奶奶的饭菜摆进来吧,好生服侍着!”
梨儿应了,秦夫人才带了媚娘出去,一路交待她:“族中伯母婶婶们都是良善好相与的,你从前的乖巧柔顺,在族中出了名,如今嫁去候府,却变得敢说敢做,为娘都不能相信,她们更不用说了,你须得小心些,谨言慎行,不可又冲撞了长辈!”
“知道了!”媚娘应道,想了想,再加上一句:“女儿谨遵母亲教诲!”
秦宅宴席直到黄昏时分方才散了,徐俊英让百战进来找翠思,翠思再给媚娘传话,说是让她出到前堂,秦夫人忙让媚娘赶紧去,媚娘随了翠思出来,徐俊英在转角处接着,原来是六太爷要回去了,先将秦伯卿教导了一番,送他一方宝砚,说是太祖传下来的,嘱他会试时沉住气,一举考取功名,光耀门庭。见媚娘和徐俊英过来,六太爷站起身迎接,被徐俊英扶着坐下,然后徐俊英和媚娘在下首坐了,六太爷便含笑对徐俊英说了些媚娘觉得很拗口的话,大意是懂的,无非是请他以后多多关顾秦家,心里很不痛快,这个朝代怎么都这样,女儿嫁入权贵门,便要竭力逢迎巴结女婿和亲家,图谋发展壮大本族势力,如果嫁得不好,那怎么办?在婆家已经吃苦,回娘家还要被自家人看扁,那太惨了吧!
徐俊英却是顺着六太爷,把老爷子哄得高高兴兴的,对媚娘又恢复了一副和蔼可亲的长者模样,也跟她说了一番话,勉励她谨记妇德,以贤达淑良为准则,尽心尽力相夫教子云云,听得媚娘头大,还要面带微笑,作出恭顺的样子认真聆听,直到六太爷说得累了,这才住嘴,由秦伯卿和徐俊英扶着,送出门去。
第一章拜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