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有些怔愣,还没问出口,就听得旁边的人道:“先帝的旨意,要给将军修陵墓,此处便起将军陵。墓碑我没让人动,还是等你来了之后再刻。”

风月稍顿,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她手上已经没那么大的力道了,这碑文该刻什么,怎么刻才好?

眼里一片茫然之色,她下意识地抬头,看向面前这人。

清凌凌如小鹿的眼神,带着点无措和可怜,看得殷戈止心里一撞,平静如湖的眼里瞬间起了点涟漪,颇为狼狈地别开头。

“随我来。”

手被人一牵,风月眼里有了点焦距,顺手将另一只手也搭上去,接着就将浑身的重量都托在他手上,很是无赖地弯腰在后头走着。

前头的人很是嫌弃地回头看了一眼,然后转头往修了一半的陵墓里走,眼波流转之间,一抹摄人心魄的笑意悄然而生。

有正在修筑的石匠不经意地抬头,对上这张脸就看失了神,手里的锤子没拿稳,“哐当”一声砸在了地上,惊得旁边的人低斥了一声:“小心些!”

慌忙回神捡起石锤,再一抬头,却见那翩翩公子脸上平静无澜,方才的惊鸿绝色,仿佛只是他的幻觉。

“有纸笔么?”找着了监工,出示了信物,殷戈止有礼地问了一声。

监工颤颤巍巍地将石匠刻碑用的纸和笔递给他,惊恐不已。

这孝亲王……怎么会亲自来看将军陵了?

微微颔首,殷戈止牵着风月便到旁边堆积着的方石边坐下,平铺上纸,低声道:“你写,我刻。”

嘴角抽了抽,风月横眼看他:“王爷当我傻么?这碑岂是外人能刻的?”

“外人?”眉梢动了动,殷戈止道:“看来是聘礼给少了,你都不认本王是内人。”

一说起那多得恐怖的聘礼,风月青了脸,连忙摇头:“够了够了,您刻吧,您的手艺肯定比刻碑师傅还好。”

“过奖。”

嘴里谦虚地吐着这两个字,脸上却是一副“我当然最厉害”的骄傲神情,殷戈止转头便去挑刻刀。

神色复杂地看他一眼,风月嫌弃地摇头,然后正经了神色,认真地看着这半透的宣纸,提笔而书。

碑文要写逝者之名、籍贯、家世、经历,风月一笑,挺直了背脊。她的父亲是忠勇大将军关苍海,籍贯澧都,出身将门世家!

而经历……

抿了抿唇,看一眼四周正在修建的壮阔陵墓,她沉默良久,终于是轻轻吐出一口气。

关苍海生而为将,忠君爱国,战场十年功绩无数。虽然最后冤死狱中,可害他之人,无一有好下场。四年冤案,昭然得雪,关家一门忠骨铮铮,终能安眠。后世评说,当为他叹息,满怀敬意!

这个结局,其实比她预想中的要好,她本无法做到的事情,有人替她做到了。

墨水在纸上微微晕开,风月咧嘴笑了笑,一笔一画地写下父亲曾经的丰功伟绩,写下他的冤屈和不平。一张宣纸不够,便又加了一张。

殷戈止捏了刻刀回来,扫一眼她那模样,没走近,转身去跟监工嘀咕了几句。

于是,等宣纸风干的时候,风月面前便摆上了三块墓碑,螭首龟趺,中间一块最长,旁边两块稍短,看样子打算并立为屏状。

眨眨眼,她问:“你怎么知道一块碑刻不下?”

扫她一眼,殷戈止淡淡地道:“因为你的话一向很多。”

风月:“……”

还想听他说点什么例如“关将军一生,岂是一碑能盖之”或者“你文采甚好,方寸不能困也”的话,那样她也好感动一把啊什么的,毕竟他都亲自来这儿了,诚意实在很足。

然而,这人说话还是这么不讨喜!

气愤地吹了一下额前的碎发,风月扭头就去旁边等着,看他刻碑。

今日殷戈止穿的是一身白色的秋锦,质地稍厚,暗纹为龙,镶玉的腰带一束,当真是公子如金,公子如玉。哪怕是弯腰蹲在墓碑前头,那墨发顺着衣袍微微滑下来,眉目之间也是容色惊人。

一不小心看走了神,风月托着下巴就想,这人最近怎么越来越好看了?以前也知道他英气逼人,可周身气场太强,仿若铁刀,带着杀气,让人压根不敢直视。如今瞧着,那股子杀气好像不见了,周身柔软下来,纯净柔软得像谁家唇红齿白的少年,不染一丝脏污。

殷戈止抬头,不经意扫见她这目光,微微掀了掀眼帘,一丝光亮稍纵即逝。然后低头,更加认真地刻起碑文来。

一个人喜欢上另一个人不一定非得因为这张脸,可若这张脸好看到了一定程度,那的确是可以用来勾引人的。三年前的他与风月并没有多少交集,要说这人为什么会爬上他的床,那肯定跟这张脸脱不开关系。

既然她喜欢,那就给她多看看。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啊,以前视女人为玩物的殷沉璧,现在终于费尽心思勾引起女人来。

挂得老高的太阳渐渐偏西,碑文刻好,还未打磨。山上已经起风了,殷戈止皱眉便道:“回去了。”

有些恋恋不舍地看着四周,风月问:“这里要多久才能修好?”

伸手给她系好披风,殷戈止淡淡地道:“等你孩子生下来再来看,便修好了。”

莫名地脸上一红,风月咬牙:“您不必如此,我手没断。”

“你手没空。”

“哪儿没空啦?”不服气地伸出左手在他面前晃了晃,风月瞪眼。

殷戈止垂眼看着她,突然勾唇,伸手便将她的手扣住,拢进自己宽大的袖子里,然后转头往前走。

“这样,就没空了。”

风月:“……”

这是勾搭了多少良家妇女勾出来的经验啊?盯着前头的路,风月想,怪不得那么多小姑娘排队想睡他呢,瞧这小嘴甜得,她都受不住。

打了个寒颤,她撇嘴,亦步亦趋地跟着他上车,车里铺了厚厚软软的毯子,他坐进去,直接伸手将她抱到他怀里放好。

外头的风有点冷,却吹不开这厚重的车帘,风月眯眼,突然觉得很是安心。

说不出来为什么安心,就觉得在这个地方,风吹不到她,雨打不到她,有个人会在她身后护着,免她颠沛流离,免她无枝可依。

然而,这种心情,她是不会跟殷戈止说的!

孝亲王府里的东西都搬进了宫,大杂院里那群人正在商量着之后要去哪里。

秋夫人道:“我不想再卖花灯了,去开个客栈怎么样?王爷让我去帮忙照看的那家客栈还不错,我照着样子开一家,生意肯定好。”

尹衍忠点头:“客栈可以,我掌勺。”

“我跑堂!”罗昊举手。

“那我干什么?”史冲满脸愁容:“继续打铁?”

众人一阵哄笑,正变着法儿打趣呢,冷不防就听得殷戈止的声音道:“史力士天赋过人,还是适合上阵杀敌。”

此话一出,满院的人都惊了,四处找殷戈止在哪儿,连坐着的矮凳都端起来看了看。

风月瞧得直摇头,痛心疾首地道:“就你们这样子还想开客栈?太让人不放心了!”

秋夫人一愣,回头朝门口看去,就见殷戈止和少主施施然站着,身上都披着外出用的披风。

“嘿,这是什么招数?”史冲很是惊奇:“我分明听见殿下的声音从地上传过来的!”

“我听见在水缸那边!”

“得了吧!”风月抹了把脸:“人家用个腹语你们就找不着北了,说出去都是战功彪炳的人,丢不丢脸啊?”

殷戈止站在旁边,很有风度地道:“是本王一时兴起作了怪,各位切勿放在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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