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初。

洪灾和瘟疫都告一段落。

殷帝大喜,遂赏赐赈灾有功的大臣,除去眼皮子底下的几个老臣外,尤其以工部尚书冯庭训、吏部左侍郎穆天章,为重要的嘉奖对象。

冯庭训亲自主持赈灾事宜。

他整天东奔西跑,时常饥肠辘辘,因为疲劳过度,曾经一度昏厥,随行的郎中全力救治,才从鬼门关捡回了一条命。

即便这样,在回殷的路程上,还因为骑行的马匹受惊发疯,从马上跌落了下来,失去了一条腿。

“马匹受惊?”

“哼!”

青玉案前的人砸下奏折,目光阴沉,语气十分愤懑。小夏子猫着腰儿,小心地在一旁伺候着。

“可查出来什么?”

“回皇上的话”,小夏子将头垂得极低,“您猜想得没错儿,这马,原本就是一匹疯马。”

殷帝暗沉的目光,蓦然一跳。

“你继续说。”

“那驿站负责分配马的人,在奴才赶到前,已经气绝身亡,其余的人,也已经关押起来,但拷问不出半个字……”

“混账!”

气急之下,殷帝当即暴跳如雷,一双眼睛狠厉无比。

“难道给朕办事的人,要遭到如此下场么?”

“难道全天下的官员,都不能给朕办事吗?!”

“皇上息怒。”

殷帝的嘴唇翕动发抖。

“息怒?朕当然要息!”

看着手上的簿子,他忽然用力地拽紧,随即揉捏成一团,扔在了地上。

“皇上,冯大人的腿算是废了,还要穆大人……十八次刺客暗杀,十二回饭食投毒,若非大内侍卫的保护,恐怕早就……”

“朕知道!”

“有些人中饱私囊,看着朝廷的钱粮眼红,正想着排除异己,恐怕连朕这个帝王,都想一把端掉!”

“皇上息怒!”

听到这里,小夏子连忙跪下,脸色吓得骇白。

“您贵为天子,无论是谁,借他一万个胆子,也没有人敢生出这份儿心!”

“哼!”

殷帝的鼻孔中气哼哼的。

“朕自有定夺,你起来吧。”

“是……奴才谢皇上。”

天外阴沉沉的,华阳殿外烛光跃动,一阵冷冽的风刮过,冰冷的青地砖上,便如同冰渣似的。

在那中央,还跪着一个素白的人。

她的唇色苍白,因为寒冷,牙齿格格咬得作响,脸面上,浮现出隐隐的青灰色。

“小主,回去吧,您这是何苦呢?”

地上的人沉默不语。

“皇上说了,您要再跪下去,便会加罪您的母家。”

听得这句话,那咬住的嘴唇,猛然松动一下。她抬起头来,一双水盈盈的双眼,此刻却可怜无比,往日的意气全无,哀哀地求着小夏子。

“公公行行好,让我进去吧!”

“皇上只要见了我,肯定会网开一面的,只要公公帮我这一次,我一定记得公公……”

“哎呀小主!”

小夏子拂开了她的手。

“奴才说过了,皇上正在气头上,您又何必惹不痛快呢?”

一阵风吹来,她凌乱的头发扬起,在暗沉沉的天色下,显得十分悲楚。没有人能想象,此时此刻,跪在地上的这个女人,是那个明媚娇艳的戚彩女。

第二日,早朝时。

殷帝坐在龙座上,看着底下的一群人。

那浑厚而低沉的声音,在大殿内响起。

“前段时间,爱卿们都辛苦了。”

众人纷纷跪下。

“为天子尽力,为百姓谋福,臣子不敢谈辛苦!”

“虽然爱卿们不计较,但朕向来赏罚分明……”殷帝朝底下一摆手,老臣随即明了,将手上的的圣旨摊开,朗声念起来:

“工部尚书冯庭训,兢兢业业,鞠躬尽瘁,朕甚欣慰,右迁司徒之位,列享正一品!”

“吏部侍郎穆天章……”

“穆大人为国为民,肝脑涂地,置生死于度外,右迁吏部尚书,列享正三品。”

“户部尚书戚有道……”

“享天家份例,然而国祸当前,于国于家无助,遂左迁江州,贬黜流放,官职待定!”

“御史台大夫赵旬……”

“忝居高位,深负朕恩,但朕念及年老体弱,有心无力,体恤一二,平迁太常寺卿,同列正三品。”

……

一席圣旨宣下来,朝中人心轰动。

孰是孰非,众人的心里,都跟明镜儿似的。

“怎么样?对于此次奖惩升降,可有人存在异议?”

上位者的目光,冷冷地扫过,殿内却雅雀无声。

“皇上,臣有异议。”

说话的人,却正是轮椅上坐着的冯庭训,“老臣为天下做事,死不足惜,如今忝居高位,实在心中有愧,还望皇上恩准,让老臣告老还乡。”

“大人位列三公,实属应当。”

说着,他将目光收拢了些。

“幼子冯彦,在这次赈灾中,亦出力不少,之前朕赐下翰林学士之位,从今日开始,便准许华阳殿行走!”

冯大人激动得老泪纵横。

“老臣……叩谢皇上!”

上位者的目光幽幽的。

那束目光中,满含着痛苦、内疚与挣扎,但最终,都化为了一壶冰冷的水,再也激不起半点儿浪花。

两日后。

冯妃因难产殁去的消息,才渐渐流传出来。

殷帝甚为悲痛,举国哀悼数日。

冯府内。

冯庭训坐在书房中,嫡子冯彦在一旁陪着。

冯彦外貌不甚出众,但无论是学识,还是见解上,都颇为丰富,妹妹忽然逝去,虽说是难产,也很是蹊跷,他由得暗暗生疑心。

而父亲虽然升迁了“司徒”的官位,俸禄优渥,却实在是个闲职,等同于架空。

“父亲,儿子实在不明白。”

“您是有功之臣,一向忠心耿耿,为何……皇上要这番对待您?”

爱女逝去,冯庭训亦十分悲痛。

一双混沌苍老眼眶中,泪水夺目而出,但是念及儿子的前程,联想到外头的流言蜚语,纵使为官多年,他的背脊也隐隐发凉。

“唉……”

“你妹妹的事情,你不用管了。”

“女人生孩子,犹如过鬼门关,难产而死……那也是她的命!为父做了半辈子的官儿,拿着朝廷俸禄,在家含饴弄孙,皇上已经很仁慈!”

他擦干眼泪,看向自己的儿子。

“皇上懂得识英才,允许你华阳殿行走,已经是天大的福分,你务必兢兢业业,为皇家效命,不可有二心……”

说到这里,他深叹了一口气。

“彦儿,你前途无量啊!”

冯彦本性聪慧,父亲的一番话,他听懂了九成。

他的嘴唇嗫嚅不停,但半晌后,也终于放弃了挣扎。

“是,孩儿谨遵父亲教诲。”

“孩儿……定不辜负您的厚望!”

冯大人看看他,点了点头。

“你如今年纪渐长,也只有云娘这一个妾室,总说不过去。但你的婚姻大事,为父不想过多干涉,只要是清白人家,便由得你去!”

说到这里,冯彦亦满眼泪痕。

他站起身,朝着椅上的人,郑重地下拜。

“儿子,叩谢父亲大人!”

跪在地上的人,久久不语,心中十分感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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