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薇阁内。

冯妃却腹痛不止。

她躺在床榻上,脸上惨白一片,双手死死地拽住衾被,一个劲儿地哀哀叫唤着,声音听起来惨痛无比。

“啊……见红了……”

不知道谁惊呼一声,一刹那间,阖宫的众人都慌了神儿。

卉儿已经急得连连跺脚,擎住殷红的血帕,慌忙地指挥着众人。

“快,快去禀告皇上!”

不料听到这句话,榻上的人却伸手阻止

“别……别去……卉儿……本宫好疼,快去叫……叫周太医……”

“娘娘……”

“是!”

雨路难行,又遇上黑夜,纵使婢女举着宫灯,一路催促,周太医速度,也比平常慢了不少。

“太医快进去!”

“您快瞧瞧,我家娘娘实在是疼得厉害……”

周老头拎着药箱子,一路被卉儿连走带拖,他的嘴里慢慢悠悠,有一句没一句地搭讪。

“是怎么样的痛?几时发作的?”

“可吃了什么东西?”

……

卉儿感到很是怪异。

主子的症状,方才在路上时,分明已经叙述得很清楚,作为太医署的首领,多年在宫中问诊,纵使年老,这点记忆还是有的。

事情紧急,他既不把脉,又不看人,倒是问出这些没用的话来?

但时间容不得她多想。

“您赶紧把把脉,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下午还好好儿地,怎么忽然间,就……就绞痛得这般厉害……”

他缓缓地拿出锦帕,放在榻上人的手腕上。

耳边传来一阵阵痛苦的呻吟。

把完脉后,周太医却连连摇头。

“无碍……无碍……”

“娘娘只是阵痛,无……无碍……”

说到后面时,他的语气分外的紧张。

太医站起身来,从药箱中取出纸笔,开了一张药方,双手颤颤悠悠,递给了卉儿。

“将这些药合在一起,两碗水煎半碗,一并给娘娘服下,便……便可减少些痛苦……剩下的……就听天由命吧!”

听太医的语气,卉儿目光一愣。

她往四周瞥了一眼,随即压低了语气。

“周太医这是什么话?!咱们娘娘的胎,一直都是你看的,催产要药也是你给的,一直好好儿吃着,怎么到了这会儿,你却说出……说出这种不负责任话来?!”

“我告诉你,娘娘要是出了什么意外,我跟你……”

“……疼……”

或是因为激动,卉儿的双脸涨得通红,床榻上的人发出哀哀的叫唤,看似痛苦不已。

周老头儿连连顿足。

“快些去吧!”

“真是……作孽……”

他在心中幽幽叹息。

豆大的汗珠从冯妃的额上落下来,她手指死死地拽住衾被,一双嫩葱样的指甲,全都尽数折断了。

“痛……好痛……”

她不住地连连呻吟。

那张脸,已经开始呈现出青灰色。

“太医,本宫……本宫是不是快生了?这催产药,怎的药效如此厉害?不是说还要等几日么?怎么腹中……像被搅碎了一般,有万千的刀尖儿……在乱穿乱剐……”

“……啊……好痛啊……卉儿!”

一声凄惨的叫声从殿内传来。

冯妃疼得天昏地暗。

“皇上驾到!”

听到那尖细的唱喏声,她被扯回到现实当中,顿时清醒了些,竭力弓起身子,一个劲儿地喊叫。

“来人!”

“周太医!你去对皇上说,就说……本宫快生了,让皇上不要进来……稳婆呢?稳婆在哪里?卉儿!”

疼痛与恐慌,让榻上的人撕心裂肺。

但四周却寂静得吓人。

那被疼痛撞击的双耳,隐隐约约地,听见了外头的声音,仿佛有些“够了、下去”之类的话。

“来人……”

接连叫喊几声后,她的声音逐渐微弱下去。

“来人……掌灯……”

沉重的脚步声,在殿内响起,在阒寂的空气中,这声音听起来,便格外的空旷响亮,让人浑身发凉。

下半身的痛楚,阵阵袭来。

那微弱的声音,逐渐化为了低低的呜咽,这呜咽持续了许久,在殿内浅浅回荡着,像是婴儿的呓语。

她强撑着剧痛,缓缓地半睁开眼睛。

“谁?……”

帷帘外,在她的床头处,仿佛站着一个人,一动不动,在朦胧的殿中,形同鬼魅。

“皇上……是你么?皇上……”

“臣妾……即将生产,您……您快出去……”

帘外的人默然良久。

他听着榻上痛苦的呻吟,脸色却十分平静。

“……来人……痛……”

这声音,逐渐地游离在天外。

那双大手,终于掀开了帷帘,她躺在床榻上,紧紧眯着眼睛,身子一动不动,上半身用云锦赤霞披帛盖住了,一双洁白修长的玉指,将身下的薄衾抓得稀烂。

眼前的整个身子,都因为抽痛而扭曲起来。

仿佛……在做最后的挣扎。

在床榻上,一大滩殷红的血水,缓缓地汇集成一滩,蜿蜒地缓缓流出来,顺眼看去,触目惊心!

殷帝的神情却冷漠无比。

殿外,大雨倾城。

一道雷声霹下,震动了殿宇。

“婉儿,朕来了。”

终于,他伸出了手去,将那冰凉的手腕握住,撩过她额上的发丝,像是情人温柔的爱抚。

“朕来了……”

“没事……一会儿就不疼了。”

但他得到的回应,却只是小猫样的哼哼。

他轻轻抚摸着她的面庞,这张脸不甚明媚,不甚动人,甚至有丝丝的清冷,曾经寡淡出尘,孤标傲世中,也带着不可捉摸的小心。

而这张脸,也曾给他慰藉。

围炉夜谈,闲敲棋子,在多少个孤寂无助的夜晚,让他在仓皇与痛楚之中,感受到些许的心安。

“你为何……要背叛朕?!”

沉痛中,他迸发出了绝情的狠厉。

只这一句话,她的睫毛却翕动了一下,在不断地颤抖。两颗豆大的热泪,从她的眼角处滚落下来……

那痛苦的哼哼声,终于停止了。

她痉挛的身子不再挣扎,双腿伸得笔直,一对莹白的臂膀,也逐渐坠落下去,瞳孔逐渐地涣散,一点又一点,如同沙漏,将生命送向了尽头。

一股浓重的血腥味儿,在殿内弥漫开。

“婉儿……”

“朕答应你,放过你的家人,并给予他们荣华富贵。是你先对不起朕,朕能做到如此,已经是最大极限,你不要……怪朕。”

他伸出手去,为她合上双眼。

“紫薇阁的所有宫人,伺候主子不周,亲近者乱棍打死!其他的宫人全部发卖!太医周氏,革除功名,赶出殷城,永不叙用!”

黑夜中,殷帝扬长而去。

走到宫门口时,他却忽然停下了脚步。

那一双明朗的眸子,带着点点哀伤,缓缓地转过头去,看着满园的紫薇树,那眼角的地方,滑下了一滴滚烫的眼泪。

“晴空一鹤排云上,便引诗情到碧霄。”

“呵呵……”

一阵杂乱的哭喊声从身后传来,在这混乱的声音中,太监的唱喏分外清晰。

“冯妃娘娘,殁了!”

八月十七日,冯妃因胎大难产去世,追封为“皇贵妃”,谥号“令婉”。

太医署内。

小夏子连夜带着圣旨前来。

“太医署周氏,照顾皇贵妃不周,致使其一尸两命,皇子殆遗腹中,朕着实痛心不已!”

“但天命难违,念在周氏多年勤勉侍主,功劳无二,白绫可免,赐罢官还乡,即日启程,永不续用。太医署罚俸一年,以儆效尤!”

周太医跪在地上。

他主动摘去了头上的乌纱帽,双手匍匐在地上,响当当地叩下三个头。

“微臣……谢主隆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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