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眼皮跳了跳:“你说什么?”

何婧英又重复了一遍:“求皇上赐孙儿媳一死。”

皇上皱眉道:“你要以死明志?”

“孙儿媳愿以一死,保一个人。”

“法身?”

何婧英点点头。

“那为何你还要闯下崇安陵?你既然有决心以死明志,何必又多此一举跑到朕的跟前来?”

“臣妾求皇上成全臣妾的一片孝心。求皇上容臣妾陪法身尽完孝。”

提到文惠太子,皇上微微有些动容:“你要陪法身守孝?”

何婧英点点头:“法身对皇上,对先太子的孝心天地可鉴。臣妾身为法身发妻,多受先太子照拂,若是未能为先太子尽孝,臣妾实在没有脸面去面对先太子。何况,法身骤然失去父亲,心中自是难过非常,臣妾也希望此时能陪着法身。”

皇上叹了口气道:“你可知为何朕要杀你?”

何婧英深吸了口气答道:“臣妾不知。可普天之下,所有人都是皇上的子民。皇上要臣妾死,臣妾不敢不从。”

皇上审视着何婧英,想从她的脸上看出些端倪来:“你在天牢里时,可遇到过什么人?”

“臣妾在天牢那几日里,只有一个臣妾的老友来探望了下臣妾。臣妾并未遇到什么人。”

“可朕听说,在你被关在天牢的那几日,有人中毒而亡。”

“确有此人,就在臣妾对面的牢房里,臣妾原本以为那人生病了。没想到……”

“你可知那人是谁?”

何婧英状似茫然地摇摇头:“那人未曾告知姓名。我们只是闲聊了两句。”

“闲聊?”

何婧英点点头:“那位老人年纪可能很大了,总是念着一些旧事。”

“什么旧事?”

“他似乎年幼时家中很穷,小时候就被过继到了叔父家去。他说虽然叔父对他很好,可他还是想念自己的生父,时常从叔父家溜出去,躲起来看自己的父亲。”

皇上有些颓然地坐在椅子上:“他为何要躲起来呢?”

“他说毕竟血浓于水,亲生父亲永远是自己心中最敬畏最亲近的人。臣妾便问他,为何不和亲生父亲多亲近?他却又不说了。”何婧英摇了摇头:“想是他叔父待他很是严厉。”

亲情,是帝王心中最深的刺。为了权利,为了稳固江山,他要亲手杀了自己的儿子,要与自己的儿子勾心斗角的算计。

“朕最近几日,时常想起前朝的事情。那时候先帝虽是肱骨之臣,但萧氏一族总是免不了被废帝猜忌。那时虽然终日提心吊胆,但我父子几人,总是齐心协力。现在是回不去了。”皇上似乎陷入回忆之中,神色也变得苍老起来。

皇上那苍老的表情只是在脸上停留了一瞬,忽而又变得凌厉起来:“可你还是必须得死。”

“为什么?”这句话,何婧英脱口而出。皇上似乎已经相信了她对萧子响的事一无所知,可是为什么还是要杀她?

皇上威严地说道:“因为法身会为了你,害了自己!”

何婧英愕然地抬起头,看着皇上。这一番罪名,她该如何辩解?或者说根本无法辩解。

皇上道:“法身会为了你不顾一切,你可知道当初朕为何同意你与法身成婚?”

何婧英一愣,心中苦涩,她与萧昭业青梅竹马,在世人看来她嫁与萧昭业乃是水到渠成的事。殊不知在二人成婚之前,也是经历了万般苦难。若不是萧昭业苦苦坚持,她现在也许只是将军府的孤女而已。何婧英苦涩地答道:“因为我是将军府的长女。”

皇上看向何婧英,又说道:“你是聪明人,朕既然让你说,你就直说,朕不怪罪。”

何婧英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缓缓说道:“因为我只是将军府的长女。我祖父何尚之与父亲何戟虽是大齐开国元勋,但我祖父早已逝世,我父亲也英年早逝。且除了我之外再无子嗣。何门虽有何昌宇、何胤在朝为官,却都不是何门嫡系。况且在推翻前朝之时,何家得罪了不少士族。何家虽然显赫,但实则徒有虚名。我可以为法身带来无上的声望,却无法干政。”

皇上点点头:“这番话,与当日那人与朕说的一模一样。你可知那人是谁?”

何婧英迷惑地看着皇上。皇上继续说道:“与朕说这番话的人正是法身。不过他说的不是无法干政,而说的是无法争权。”

何婧英的心底闪过一丝酸楚。皇上继续说道:“在太子府时,朕相信杀害先太子的凶手不是老五。是因为此事若是老五做的,断断不会还留着法身的性命。老五的王妃谢琵及出自陈郡谢氏。谢家虽然近几年籍籍无名,但当年前朝亡国之时,数万精兵甘愿投身谢门,隐居陈郡。这也是为什么前朝覆灭后,谢家未受责难的原因。萧子敬若是要谋反,不用动安西军的一兵一卒。而几大士族中,何家声望最盛,其实实力却是最弱的。”

皇上深深地看着何婧英:“老五背后有陈郡谢家。云英虽然娶的是陈郡袁氏,算不得望族。但他通过袁氏结交的朋友,皆是各地声名显赫的氏族子弟。就连粗野豪放的云长,也娶了富甲一方的高平郗氏。法身三岁能诗,四岁能骑,于治国之道颇有见解,可他为了你,早已放弃了权力的争夺。”

皇上严厉地看着何婧英说道:“这样一个没有半分依靠的皇子,在失去了太子庇护的情况下,你以为法身还是那个可以随心所欲的南郡王吗?”

何婧英心下巨震。这些她并不是没有想过,却理所当然的享受了。如今被皇上一语道破,方知自己幼稚天真,以为只要二人有情,这世间千万阻难都不在话下。她从未想过萧昭业为她付出了如此之多,乃至于放弃自己的前途,甚至将自己的性命放置于险境。

朱寿回到殿中时,手上已经多了一樽银色的酒壶。

皇上眼中闪过一死狠戾:“并非朕不愿多给你些时日,而是唯有你死,法身才能清醒过来。他一个无权无势的王爷,没有资格保护任何一个人。朕要法身振作,朕要法身争,争朕的天下!唯有他争,才有活命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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