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二春觉得卓香琪能够说服卓博远,聘她做卓景行的正妻,还真是挺不容易的。
并非她妄自菲薄,她出身不高,年纪不小,本身名声不好,还有个刚出了丑闻的妹妹,即便不久前在斗酒会上表现不错,得五皇子另眼相看吧,可那也是抛头露面,卓博远应该还不至于因此而对她另眼相看。
这些都是事实。
就这,还只是表面上的。
暗地里,她还是个弃妇呢,她那个前男友吧,还随时有抄家灭族之祸,极有可能会连累到她。
林二春自己也不得不心塞的承认,在大夏朝,她这样的条件还真的不好嫁,这些卓香琪也都知道,可,她居然还是想让林二春去给她当嫂子,并且还说服了长辈。
林二春真是佩服她,同时,她又有些担忧,是不是他们都觉得卓景行是真的再也醒不过来了?
卓香琪看她的神色也颇复杂,有意外,还有点儿同情:“我大伯找人给你批过命,你命硬,六亲缘薄,但是却跟我六哥很合,像你这样命格的人也不多见,说不定真的能够给我六哥冲喜。”
林二春闻言笑了,“还真是意外。”
她觉得有点儿荒唐。
但冲喜本来就是很荒唐的事情。
用算命这种荒唐的事来促成冲喜这一同样荒唐的事,也没毛病。
被人说六亲缘薄,没有人会高兴,林二春也不例外,即便这是实情。
父、母、兄、弟、妹、夫,她数了数这六亲,问:“六亲缘薄?六亲里就不包含夫妻缘?我要是真嫁给你六哥不犯冲,还很合?”
卓香琪摇了摇头,道:“寒山寺的主持方丈说你命格除了夫妻缘看不清楚,其余无一不是应了童子命,你这种人六亲不和,比较起来这看不清楚反倒是好的,说明会有变数。
我六哥现在正昏迷不醒,也正应了看不清楚吧?正因为这样,我大伯才觉得你合适,想要再找你这种命格的人,难。”
她指了指放在她身边桌上放着的八只大礼盒,问她:“这些也没有亏待你吧。”
林二春低头看了看,绫罗绸缎,金银珠宝,虽不是上品,但的确也不算差了,中规中矩的聘礼。、
“还行,”她摸了摸最近的一匹缎子,好奇的问:“什么是童子命?”
她不知道,不过想想也知道不是什么好话。
卓香琪也说不太清楚,“大约就是孤星的命。”
林二春跟卓香琪是在这客栈大堂遇见的,卓香琪并不介意让人围观,林二春知道她的小心思,她是债多不愁虱子多了不痒,也无所谓,是以,围观者众。
他们不清楚,围观的人里却正巧有人知道。
“我听说过,这童子命,据说有五种来历,一说是侍奉神仙的童男女,二呢,是庙童庵女,累世修行的行者,三说是天庭的仙女、仙官。”
林二春正暗暗好笑,这人又摇头晃脑,道:“这第四,就是鬼神附体,至于第五嘛,前世不是人,今生才投胎为人的。”
他说完,众人哄堂大笑,有人问:“那你说这位姑娘是哪一种?”
大家嬉笑了几句,说什么的都有,林二春却笑不出来。
这人一手拿着扇子敲了下另一手的手心,继续解释,“不管是哪一种,童子命的人容貌都不差,也比一般人老得慢,正因此,他们的桃花运不错。”他说着看看林二春,“如今在客栈都能有人求娶呢,姑娘,你说我说的对不对?”
这句林二春当成夸赞,却并不回答,心里却想着,桃花运吗?如果童观止,卓景行和东方承朔都算上,也算是桃花运不差吧!
“不过,童子命的人寿命却大多不长,而且诸事不顺,曲折多磨,在姻缘上,虽有桃花运却很难结成眷属,就算有也易生变故,童子命的人一般夫妻缘浅,这位姑娘的情况不同,那就另当别论了,除了夫妻缘,他们人缘浅薄,容易招小人恶人。”
这人说完了,围观群众一阵唏嘘:“除了长相,这种命格还真是一无是处。”
林二春也唏嘘,她不自觉咬住了下唇内里,说不上是什么滋味。
很快,她撇撇嘴,冲着卓香琪笑了笑:“细究起来,我是容易招小人恶人,正因为容易招小人恶人,所以诸事不顺,六亲不和,这诸事不顺了,肯定伤身,早亡也是可能的,这位先生所言还真有些道理。”
这人听她承认,哈哈一笑,拱拱手,“不过是略有研究,略懂略懂,姑娘不怪我说话直接就行。”
林二春摇摇头,一脸宽容大度。
卓香琪当她是笑自己是恶人小人,有些恼怒的道:“对于你来说,六亲是父、母、兄、弟、妹和子,夫妻不算在里面,林二春,你也没有什么子女缘,要么无子无女,要么你早丧......”
林二春一副无所谓的模样,哼笑了声,道,“是吗?”
卓香琪道:“当然。”她朝林二春招招手。
林二春附耳过去,垂眸。
卓香琪小声道:“童伯父很希望有孙子,童大哥是独子。”
林二春掀了掀眼皮,卓香琪一双水灵眸子会说话一样,看着她。
林二春没接她的话,她站直了,拉开两人距离,平静的道:“我无子无女,那要是真给你六哥冲喜,意思是说,就算他醒了也可能绝后?”
卓香琪理所当然的道:“怎么可能,你若无所出,我六哥也能再娶,而且你方才不是听到了,你命短。”
说完,众人指指点点。
卓香琪被人指责,当即恼怒道:“我又没有说错,”她指指方才给众人讲解“童子命”的男人,“他说的,她就是命不好,我还说都不能说了?”
挑衅的看林二春。
林二春看着她笑,笑容寡淡。
“你当然可以说,你说得对,只是,如果是这样,注定要早死或是被休,那我为什么要嫁?”
“我六哥是因为救你,你也答应了照顾他的......”
“我让他救了吗?我不也救了你,你就是这么报答我的?我是答应了照顾他,那你将他送来,我绝无二话。”
林二春抬脚就走。
“你站住,你就不怕我告诉五......”
林二春脚步都没有停,也不曾回头,只抬手随意的挥了挥——“随你便。”
她都是童子命,早死的命了,她还怕什么威胁呢。
原本,她真的认真考虑了要不进了卓家,跟卓景行一起过也行,他看着就单纯。
现在,她突然做什么都提不起兴致了。
卓香琪没有跟过来。
到了客房门口,小幺看着林二春,林二春冲他挥挥手,“休息一会,明天,还有别的事要忙。”
进了房间,仰面躺在床上,她满脑子都是“童子命”,真有命格这种说法吗?还真......有些准啊!
她一无所有,有亲人跟没有亲人一样,不管她怎么挣扎,都很有可能早早的就惨死,她一时沮丧到,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活着。
躺了会,她又爬了起来,本想悄悄出门,却见小幺柱子似的站在门口。
林二春顿时心中一暖,还有个人陪着她,也不算是孤零零。
六亲不和,那小幺算什么呢?
她问。
“童子还有三五伙伴呢,”那个在她出门后不久碰见的一个算命先生这么跟她说的。
林二春本不信这些算命的,可路上碰见了,又见这老头白眉白须,看着仙风道骨,就算他是骗子吧,她也想花点钱听点好听的。
这老头还真会说话。
“看姑娘生辰八字,乍一看确实有童子命命格,童子命的人都是带着目的和任务来转世的,任务完成,自然就离去了,姑娘也有个任务,或者说带着心愿来的,所以容易叫人误会是童子命。
不过,结合面相,我看倒也不是,这首先,姑娘的财运就不符合,你的财运应该是极好的,若老夫所料不错,你应该不差银钱,还很有钱。
你的姻缘的确有些模糊,这也不符合童子命,既然姻缘看不清,那老夫干脆给你算算姻缘......我知道了,你姻缘之所以模糊不清,其实姑娘你自己心里就有答案吧?模糊的不是姻缘,它一直都在那里,模糊的是你的心,姻缘不定,自然子女缘浅,你心定了,一切自然也都顺了......”
“是吗?”林二春茫然自问。
她怀着心愿来的,她知道。
从被弃之如敝,她的姻缘断了,心愿就已经毁了一半。这老头儿说她的姻缘还一直都在,是她的心模糊了吗?
剩下的那一半是护林家安稳,上辈子她将他们拉进一趟浑水里,这是她欠下的债今生来还,如今他们离她远远的,这心愿就好像已经达成了,她欠林家一个女儿,还上一趣÷阁银子,也就了了吧。
等她回神,这老头早就走了。
她的心情突然放松了许多,冲小幺道:“我们也走吧。”
小幺正看着不远处的巷子,林二春顺他视线看过去,空空如也。
小幺已经收了回来,面无异色,点了点头。
林二春笑道:“走吧。”
巷子里,白眉白须的老头正得意洋洋的跟朝秦伸手,“剩下的银子。”
朝秦从怀里摸出来一个鼓鼓的荷包,一把都塞给了他:“拿了钱赶紧走远些,以后要是再让我看见你,或是让我们夫人看见你,先前的都得吐出来,也别怪我不客气!”
老头接过荷包捏了捏,喜笑颜开,“知道了!”
朝秦冲他挥手,“从那头走!”
等人消失在巷子里了,他才少年老成的摇了摇头,背着手看看一侧虚掩的院门推门进去了,将门也合上了。
林二春走到这巷子口,她下意识的扭头去看,她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怀疑什么,可里面空荡荡的,并没有什么异样。
她收回视线,摇头笑笑,看看面前比以往明显萧条的街面和时不时巡逻过去的官差,也没有兴致继续去逛了。天色也不早了,回客栈的路上有一个小酒馆,她带着小幺进去吃饭。
两人寻了一处临窗的桌子坐下,林二春豪气的点了几道好菜,她想喝酒,可她现在的身体可能是体质原因,酒量太差,最寻常的花雕,她顶多喝上一两就能找不着北了。.BIQUGE.biz
小幺对酒倒没有什么需求,林二春问他要不要喝点儿,他略迟疑了会,还是点点头,于是两人又点了一壶酒。
一个心事重重,一个本就沉默寡言,两人一边安静的吃饭喝酒,一边听隔壁桌上的客人对苏州府近来的事情高谈阔论。
对林二春来说,斗酒会那天的沉船,和康庄地下的暗道......好像离她已经过去了半辈子,可对别人而言,这才正是最新鲜的话题。
这些客人们从康庄说到朝廷,说到皇家人,又预测不久后朝廷肯定会对藏匿在海上的忠义王用兵,最后不知道怎么的就谈及趁着朝廷还未出兵,尽快多买点儿盐存着。
林二春听得兴致勃勃,对前面的传言她心下满意,后面的囤盐,她也深以为然。一旦朝廷在海上用兵,私盐减少,官盐说不定还真会涨价,私盐是与朝廷争利,但对百姓而言却并非坏事。
别人不提,单说荣绩,贩售私盐是荣绩的财富主要来源,他靠这个都能养活藏在海岛上的忠义王一党,可想而知他贩售在市面上的私盐有多大的量。
现在荣绩到处树敌,不得不装死换身份,他的盐场不知道被多少人盯着呢,首当其冲的就是忠义王,荣绩的师父是忠义王的军师,难保不会有荣绩的什么把柄。
林二春觉得几次跟荣绩接触下来,这人就是一个疯子,他若是觉得保全不住,肯定是宁可毁了也不会给别人沾丁点儿好处。
不过,林二春这回可猜错了。
忠义王的确有荣绩的把柄,至少对他的盐场的一切都是十分清楚的,现在这块肥肉被忠义王舔过了,荣绩不会让给他,可也不想就这么凭白的丢了,早晚都会被捅出去给朝廷收缴,他干脆趁着朝廷还未出兵,将这盐场送给了东方承朗,拿对他来说已经无用的东西谋取最大的好处。
是通过荣绘春的手送出去的。
“我哥哥出事前曾找过我,他犯下大错,我知道当时就应该告诉殿下,可这世上我就只有他一个真正的亲人了,请殿下原谅我的私心......
现在他人走了,这是他留给我的东西,他说送给我当嫁妆,一切都有旁人打点,不用我操心,我思来想去,还是交给殿下定夺。”
东方承朗看看这盐场分布图,图的背面还有盐场详细的人员安排,从制盐、运输、管理、贩售到银子入账每一项都有专人打理,连这些人的把柄,联系暗号等等都详细写在纸上了,的确是一份极好的嫁妆,不怕荣绘春无法管住他们,也不用担心一旦出事他们会连累到荣绘春。
这是一趣÷阁极大的财富,可荣绘春就这么轻易交给他了,这可能还是她唯一的傍身之物。
东方承朗连日来焦灼的心像是被放在温水里滚了滚,说不出的熨贴:“你为何要交给我?你要是不说,我也不知道,荣家没有给你置办嫁妆,这个你留着傍身岂不更好?”
荣绘春摇了摇头,有些狡黠的笑了:“我给了殿下,殿下自然会赏我,我不用担心没有嫁妆。”
东方承朗看看她娇羞芙蓉面,心里有暖暖的情意流淌,下意识应她:“好,该赏。”
“殿下,能不能暂且别将这个交出去。”荣绘春紧张的查看东方承朗神色。
东方承朗是个皇子,虽然有私心和野心,但是绝大多数情况下他都是个偏向朝廷和社稷的皇子,荣绘春这是叫他知法犯法,跟朝廷争利。
他方才的感动没了,正想教训她一顿,可话到嘴边,见她忐忑不安的看着自己,他又放缓了语气,道:“你可知这是违反法令?”
荣绘春点点头,看看他,又垂下眸子道:“我哥哥曾跟我说过,他先前为了报答他师父的教导之恩,每年都将一多半的收益交给他,哪知道被他师父蒙蔽,这银钱都被拿去养着忠义王那些人了。”
东方承朗神色严肃起来,荣绘春瞅瞅他,继续道:“殿下要是拿住这盐场,断了忠义王的供给,他们缺粮少银,早晚会按耐不住出来,殿下只需要以逸待劳等他们上钩,不用劳民伤财的耗力去海上寻他们,水战是他们的强项呢......”
东方承朗未等她说完,就笑着道了声:“好!”
这件事无声无息的处理,不仅能够以最小代价解决朝廷心腹之患,也免得一场战争会继续推动现在的流言蜚语,避免大家想到这一战就想到忠义王给堂兄的信,想到康庄那件事。
想到堂兄,东方承朗目光微闪,东方承朔上奏要亲自带兵出海征讨忠义王的事情,他是知道的。
他还想过堂兄虽然有战神美誉,但他身体不佳,距离康复还需要很久,说不定这差事会落到自己头上,他现在人就在江南。
东方承朔也跟他提过,如果皇上让东方承朗出征,他也是要跟着当军师。
当时东方承朗心里是不愿意的,他已经成年了,迫切的希望有件事能够证明自己的实力,如果堂兄当军师,不用说,大多数的功劳都是他的,毕竟在所有人看来东方承朔善战,而他只是东方承朔身后的跟屁虫皇子。
这件事就能让他证明自己,他跟东方承朔头一回在朝堂上意见不一致,这回一定是他赢。
谁愿意永远当跟屁虫呢!
荣绩虽然死了,却还给了他这样一份大礼,比任何东西都更得他心。
可惜,荣绩死了,要是他还活着,能改邪归正还多好啊......当然,如果荣绘春不拿出来的话,也都是空谈。
荣绘春在东方承朗的含笑注视下,款款道:“殿下怜我,不嫌我身份低微,不仅对殿下毫无益处,还给殿下丢脸了......这交给殿下了,就是让殿下定夺,殿下别笑我了。”
东方承朗笑道:“我不笑你。”四目相对,情意绵绵,“绘春此计甚好,心智谋略远非其他闺阁女子可比。我怎么会嫌你丢脸呢,你给我出这么好的主意,想要我赏你什么?”
荣绘春抿了抿唇,欲言又止。
东方承朗鼓励她:“你可以提个要求,只要我能做到。”
“那,可以等我日后想到了再提吗?”
东方承朗点头:“就依你,你好好想想。”
正此时,护卫进来报:“殿下,方才荣家的管事过来说林姑娘的马车冲进了苏州河,她落水后一直没有找到,现在侯爷在养病,这件事......”
东方承朗闻言笑意敛去,不自觉皱眉,打断道:“她的事不用告诉本宫!”
这护卫正要告退,东方承朗又将他叫住:“去查查清楚内情,然后去卓家报给侯爷知道,以后这种事情直接去告诉他!”
~
林二春克制着只喝了两小杯花雕酒,就已经微醺,出了酒馆门,她也听说了林三春的消息。
“......车上还有两个丫鬟,一个车夫,那马受到惊吓,横冲直撞的,这三个都跳车了,只有林姑娘在车上,我看她就是一心寻死呢,听说马受惊就是她故意弄的,听荣家的下人说,之前她就寻死过了......”
消息传得真真的,林二春虽醺醺然,却不怎么信。
回去客栈的路上,她还想着最后见到林三春时候,她狰狞满是恨意的脸,好像,前一刻林三春还嚷嚷着要嫁人当少奶奶,她会故意去寻死?
不知不觉,已经到了客房门口,她房里居然亮着灯。
她顿了顿,然后推门而入。
果然是童观止,不请而来闯她房的,就只有他了,此时他就坐在桌前,正对着门口,面前摆着一只小茶炉,两只茶杯,满室茶香。
恍惚回到他们在南湖上小舟里定情的时候。
“你说过,我不缠你,以后再见面还是能跟我好好喝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