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承朗凝着眉目收回了视线。
待扭过头来,看看面前还绷着脸,正虎视眈眈注视着他,等着他的答案的顾凌波。
他深呼吸了一口气,压下了心中因为接二连三出现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而涌起的莫名躁意,冲身后的人挥了挥手:“把箭都收了。”
顾凌波见那些人果然收了弓弩,心中暗暗松了一口气,她面上依旧是十分警惕。
她这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东方承朗虽然是表弟,但是也姓东方,那东方承朔不也是她的嫡亲表哥么!她对天家之无情,是有着刻骨铭心的认知的,尤其是利益当前的时候,更由不得她不多想。
东方承朗将她的神色看在眼中,心中无声一叹,表姐过得也不容易。
他的眼神柔和了些,正色保证道:“表姐,我说过的话一直都算数!我不会为难你,这些人你可以都带走......你我多年未见,一会找个清静的地方叙叙旧吧。”
顾凌波没有吭声,不过,在东方承朗诚挚的目光下,点点了头,应了。
东方承朗道:“那我先处理眼前的事情。”
话落,身后脚步声已经近了。
荣瀚海气息里带着微喘:“五殿下安好。”
东方承朗一边打量着荣瀚海的神色,一边道:“荣世子这么着急的过来,有话不妨直说。”
荣瀚海一直对东方承朗十分冷淡,虽然不至于失礼怠慢,但是也是保持距离为主,此时却要求到他面前来,面上有些为难之色,垂首躬身道:“殿下,微臣是过来找犬子荣绍,微臣也是刚刚才得知他昨日来找童观止,今天也没有回去。”
“哦?”东方承朗目光幽暗,侧头扫了一眼背后那敞开的院子门,见童观止已经起身了,正朝着门口走来,隔着人群还冲他点头致意,这气定神闲的模样,让他心生不悦。
想到荣瀚海的话,东方承朗又有些明白了,难怪童观止这么有恃无恐,拿捏住了荣绍和荣家,门口那些官差也不会朝他动手了。
虽然东方承朗对此很不服气,可也不得不承认,在嘉兴这片地,荣家比他的面子要好使得多了,他调动人手的时候,对方还拖拖拉拉的耽误了不少时间,不然也不会磨蹭到现在才来了。
之前他还跟外面那些人下令,不许任何人进来,可这荣瀚海就顺顺利利的进来了,门口那官差的小头目还给他领了路。
而且,如果有荣绍为童观止作证的话,就是想要栽赃给童观止也很艰难。
在嘉兴,荣绍是很有公信力的。
荣瀚海继续道:“犬子自幼身体不好,平日里也就是对书本和学问之事十分痴迷,因也不是什么坏事,所以微臣也不曾拘着他,前几日听他提起过几句,说是受到童观止的触动,想到要做句读注释,方便初学者阅读和理解。
微臣想着这也是件好事,并不曾阻拦,为了这事,他一连去书院里找先生探讨了几日,前天回家,又说还有些地方想要跟童观止探讨。”
东方承朗挑了挑眉:“荣世子的意思是荣绍现在在童观止手上了?”
荣瀚海补充:“犬子行事单纯,除了学问之事,肯定不会掺和进.......”
东方承朗闻言冷声笑道:“本宫明白了,荣世子是想说,大公子是中了童观止的计,是被迫扯进了眼前的纠纷中了,现在是想让童观止交人?”
荣瀚海僵着脖子道:“殿下赎罪......”
按照荣瀚海的想法,童观止肯定会以荣绍的命来威胁他们,并提条件。
眼下这里的局面都被东方承朗控制住了,他只能来求东方承朗,保住荣绍的命。
东方承朗双手往身后一负,道:“荣世子不用多解释了,本宫在荣家住了这一阵子,还能够不知道内情吗!照这么看来,前几天嘉兴城兴起的两大才子的比拼赌盘,是童观止赢了。”
荣瀚海也知道东方承朗对自家颇有微辞,此时也由得他说去吧!
“有了荣世子的这一句话,这次赌盘本宫也下了重注,这次还能救下荣大公子的命,也不算是白忙活一场。”
荣瀚海硬着头皮道:“微臣代犬子多谢殿下了。”
东方承朗这才冲已经站在门口的童观止道:“刚才荣世子说的你可听明白了?”
童观止淡淡的跟荣瀚海见礼,“大公子的确找过草民,我们相谈甚欢,这才多聊了几句,草民手上有些孤本典籍,大公子想要借阅,草民想着大公子所为也是为民利国的好事,所以才带他过来这里了,原本是一番好意......
至于荣世子说他被我哄骗落在我手上为人质,实在是太过严重了。大公子说他的想法因草民而起,荣世子若说草民故意引诱,也有些可笑。B
草民要是想到那样的想法,直接自己做成了,也让童家从商户变成书香门第,又何必将功劳白白让给别人?再者草民日后还要在江南谋生,哪里会做出这样不分轻重的事来。”
荣瀚海无从反驳,这也是叫他最为气闷的地方。
事情发展到现在,他才坚信童观止从最初接近荣绍,就是有所图谋的。
童家有什么?有钱!
别人贪图童家的富贵,可他们并不需要这点钱财,世人所求的也不过就是财富、名利和权势,这些荣家都不缺,连几个皇子的威逼利诱他们都不放在眼中,何况一个童家呢。
所以,一开始当知道童观止跟荣绍有接触的时候,荣翰海是一点也不担心童观止在他们父子面前耍心眼。
哪知道千防万防,别人在这里等着他们——“名”!
到底也没有脱离世俗追求的范围。
荣瀚海自持清高,此时也是有苦难言。
正如童观止说的,荣绍眼下所为的是不折不扣的赚名声的事情,若是操作得当,是功在千秋的大创举。那童观止干嘛不自己做?他有钱有人,完全就能够胜任。
说是被童观止坑害了,说出去也没人信。
东方承朗自从那天被荣绍鄙视了一顿之后,也对荣绍的举动有些关注,专门了解过荣绍所为的事情,现在再听荣瀚海这么说,看他现在郁郁的神色,他突然心中升起一个古怪的念头。
他这次忙前忙后,虽然没有达到预期,却也得到了荣家的一个人情债,不算毫无收获。
荣绍和荣瀚海不管是被坑的,还是自愿的,也帮了童观止一把,也得到了他们想要的好处。
这算什么?
给的一点辛苦费?!
他被自己的这个念头弄得心中烦躁,看向童观止的目光也带着不善。
同样不善的还有荣瀚海:“少说这些废话,我儿子真的来过了,那他现在人呢?”
童观止道:“因为草民家里有些急事,不方便再招待他,所以他已经先行离去了。”
荣瀚海又问:“你可知他去了哪里?童观止,你最好实话实说!”
这满城他都找过了,也没有见到人,要不然,哪至于巴巴的跑来欠下东方承朗一个人情,还落了自家的脸面!
童观止道:“大公子现在在哪里,这就不清楚了......从草民家中突然闯进来一群来势汹汹的土匪,草民就让人悄悄的从后门去往衙门里去求助去了,大公子就是跟着他们走的,算算事发的时间到现在也有两个时辰了。”
荣瀚海见童观止一脸坦然,姑且相信他,在心里算了算路程,两个时辰应该够到衙门了,那可能是正好错过了,才没有碰到。
童观止又道:“今天也是童家倒霉,没想到后面又来了一群歹人,听我那族兄童官华说好像还有一批人就藏在附近,大公子要是碰到他们那就糟了!”
荣瀚海刚放松下来的心里又是一紧,额头上都渗出了汗。
这么多人进了城,不可能做得毫无声息,他自然也是知道一些的,只是不想理会而已。
要是儿子真的落在别人手中,尤其是三皇子的人手中,他还求了东方承朗帮忙......那他荣家这下就是跳进黄河都洗刷不清了!别的不说,至少三皇子会将他当成东方承朗的支持者。
“你......”荣瀚海憋着气,又不知道责怪童观止什么。
一时连东方承朗在侧都忘记了,冲着两个官差道:“还不赶紧去找!”
这两人匆匆往外跑,一点也不敢犹豫,差点跟迎面奔来的一个官差给撞在一起了。
“世子爷......五殿下,一里开外有打斗声!小的已经派人过去查看情况了!”
荣瀚海吼道:“派人去,多去点人!”
又是一阵兵荒马乱,荣瀚海冷静下来,看着东方承朗也没有先前的诺诺姿态了,他心里烦得要命。
东方承朗也跟他想到了一处,也不计较他这会的态度,就算荣家依旧跟他拉开距离,那也得出点血。
这会儿,东方承朗连带着眼睁睁放过童观止,也没有那么不甘愿了,安排了人跟着衙门中人一起去看看那打斗双方,他倒要看看究竟是什么人!
他沉住气,静下心来处理眼前的事情,先冲顾凌波:“表姐,将你们的人都清点一下,稍等片刻。”
然后又吩咐旁人:“将里面的其余人等都带出来!”
其余人也就是童家人了,其中有那认识东方承朗的,直接跟他诉苦申冤,这些人虽然有时候糊涂,但是这会却十分聪明,看清楚了形势,将所有的问题都推在童官华以及他身后的三皇子身上。
是当着东方承朗的面彻底跟三皇子撕破了脸了,三皇子以后别想从他们手中得到哪怕一个铜板,也给了东方承朗不少的明示暗示,要报答他的救命之恩,绝口不提刚才东方承朗要杀他们的事情。
童观止一言不发的任由这些人说话。
东方承朗收获颇丰,大手一挥将他们都给放了,只扣下了面如死灰的童官华,还让人搬过来的“水匪”尸体,一一让人带走了,这些他还有别的用处。
等处理完了这些,外面也传来了消息。
“属下等过去的时候,那边已经散了,没有发现荣大公子,那两方人马有一方是接应童官华的,至于另一方,连尸体都被人清理了,已经派人沿路追踪过去了。”
东方承朗挥了挥手,让人退下了,这才有时间问童观止话。
可,最后什么也没有套出来,反而被弄得一肚子火气,留下一句:“童观止,你最好别被本宫抓到半点把柄!”
童观止躬身行礼:“恭送殿下。”
东方承朗恨恨的甩袖而去!
顾凌波犹豫的看了看童观止和白洛川,潘泊生低声道:“那些公门中的人还在。”
他猜测,他们不走的话,荣瀚海也不会走,他的儿子没有找到,也不得暂且不保住童观止的命,简单的来说,他们就是想要找童观止报仇,眼下也没有机会,只能再等机会了。
顾凌波听他这么说,心里隐隐松了一口气。
她远远的看着白洛川,白洛川并没有回望他,他站在哪里,靠在墙上看着夜色,不知道在想什么,仿佛这里发生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那清冷淡漠的样子,让顾凌波心中一阵发慌,在今天之前她虽然没有找过白洛川,却笃定他一定也是记着自己的,只是过不了心中那道坎,她还有希冀,时间久了,说不定他会去找她,抓她过来折磨她也好。
可现在,她突然不敢确定了。
她的花儿,现在的样子太陌生了。
“花儿......”
她喊了一声,白洛川的目光动也没动,他依旧沉浸在她猜测不到的思绪里。
顾凌波最终被东方承朗和潘泊生给带走了。
荣瀚海得到荣绍已经到家的消息之后,也带着人走了。
白洛川才回过神来,看着一地狼藉,问童观止:“热热闹闹的开始,就这么结束了?”
童观止笑:“你还想要什么?再来点鲜血和头颅给你提神?”
白洛川垂着眼帘,道:“总感觉差点什么,虎头蛇尾,一点也不符合我现在悲壮的心情。”
“阿川......”
“好了,你别说了,我自有分寸。我倒是有个疑问想要问你,外面那些人......?”
“明天你就知道了。”
“你跟荣绍怎么聊到一起去了?句读是什么鬼?读了那么多年书,没见你想起这一茬,怎么能够将荣绍说动了?”
童观止神色舒缓,回道:“夫妻私话,不便相告。”
起因是二丫给他写的一封厚厚的情书,就是她将东方家的那些关系整理出来交给他的那封信。
虽然有些混乱,但是童观止觉得情意绵绵,若非将他当成自己人,她哪里会那么老实,透露自己的秘密?虽然没有直接说出口,也差不多了。
那信里里面就用了不少句读,那些符号看得童观止觉得好笑,却也容易懂,感觉就像是她说话时候的语气。
不过这些闺房情趣,他自然不会告诉任何人了。
白洛川一愣,揉了揉耳朵:“你说什么?”
“就是你听见的那样。”
“等等,你说清楚啊,什么夫妻!那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