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观止和林二春已经给童观止母亲的牌位上了香,磕了头。
本来应该是去坟前祭拜的,不过,童柏年和童观止没有提起,林二春也没有多问,想想现在是非常时期,她也了然了。
童观止只说了一句:“娘,这是二丫,以后她就是我的妻子,娘,你就放心吧。”
说完,侧头看向林二春。
林二春呐呐的喊了一声:“婆婆。”接下来就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见童观止面带笑意的看着她,她有些脸热。
这一声称呼也算是她自己亲口承认下这亲事了。
既没有求亲,也没有聘礼和婚礼,连祝福都没有,她就这么草率仓促的嫁了,实在是太便宜童观止了。
她暗瞪了他一眼。
童柏年咳了咳,林二春赶紧收回视线,就见童柏年不满的瞪了她一眼。
她赶紧低眉顺眼的等着被训话了,要是受了气,回头再算在童观止身上,现在肯定不是说话的时候。
童观止带着林二春过来的时候是先见了童柏年,然后才一起过来上香的,那时她还是喊的“老爷”,可现在却换了称呼了,被区别对待了,童柏年当然不快。
不过,这会也只问了童观止一句:“东西给了吗?”
“给了。”
林二春虽然没有听明白,但是这会也没有多问。
接下来,童柏年又对着这灵位说了几句让妻子放心之类的话,重点表达了对童家子孙兴旺的期许之后,这个仪式就匆匆的结束了。
回到大厅里,童柏年就对童观止摆手道:“你有事就去忙吧。”
童观止是真的有事在身,童官华和三皇子的人来势汹汹,还扯上了青州顾氏,他跟顾氏之间的确还有一些恩怨,这次那个潘泊生恐怕也是来者不善。
他得赶在他们到来之前安排好,而童官华已经进了江南,也就是这几天就该到了,所以时间很是紧迫。
“爹,那我们就先走了。”
林二春正要跟童柏年打招呼告辞。
童柏年看着她道:“让你媳妇留下尽尽孝心。另外,我还有些事情要交代她。”
长辈亲自留人,林二春也没有拒绝的余地,不过,想到童柏年对她的黑脸,她送童观止出门的时候就没好气,在他手背上掐了好几把,小声抱怨:“你要是走了,一会你爹还不知道想什么法子来对付我。一早上就对我横挑鼻子竖挑眼了,真是不懂他明明不喜欢我这样的儿媳妇,却还逼我。”
童观止看看自己的手背,无声失笑,也学着她的样子说悄悄话,小声安慰她:“二丫,他要是刁难你,你也别忍着。”
老头子就是那么个性子,他可不认为老头子不喜欢这个儿媳妇。
不过,现在就是跟二丫说了,她也不会相信。
林二春哀怨的道:“我会尽力跟他处理好关系,但是他如果太过分了,我肯定不会一直忍着的。到时候,你别怪我不给面子,还有你也了解你爹,他那么阴险......我要是受了委屈,回去有你好看。”
还没说完,就见童观止似笑非笑,她摆摆手,也觉得说得不妥,到底还是长辈呢。
“你赶紧走吧,路上注意安全,要是方便的话跟阿牟说一声,我可能要晚点回去了,如意茶楼那边今天是去不成了。”
昨天晚上就确定了今天上午的行程,她就跟牟识丁说好了,过了晌午回去,然后再一起去一趟如意茶楼。
牟识丁昨天善后,那刘掌柜对他的态度倒也没有改变,合作契约也依旧继续。
不过,林二春还是想着能不能再见一见荣绘春。
原本,她是想要找机会见东方承朗,可现在听童观止说的,东方承朗应该是没心情和时间跟她探讨合作的事情的,等他在江南的事情结束,也该赶回去过年了。
所以,绕来绕去,林二春又绕回原点了——还是继续找荣绘春谈合作的事情吧,透过她跟东方承朗接上线。不然,东方承朗这一走,她短时间内还真没办法靠近他了。
虽然荣绘春接二连三的被她和林三春在东方承朗那里下了面子,感情上产生了一点小波浪,没有上一世那么顺遂。
不过,林二春觉得她应该也不会这么快就从东方承朗那里出局,毕竟她和荣二爷上一世能够放弃荣家的一切,这决心就不是一般人能比的。
童观止记下了,道:“晚上我过来接你。”
见林二春一脸幽怨,他又笑着给她透了话:“二丫真的不用忍着,想怎么样就怎么样,这里也是你的家,不用看人脸色。”其实,童观止心里觉得,就算是她忍,老头子也有办法让她忍不住,还不如索性不忍了。
不过,林二春并没有将他的话听进去,摆摆手,“要是不能来就不用过来了,我自己回去。”
童柏年总不会叫她自己走回去。
童观止也不多劝了,要不是事情缠身,不得不他亲自去办,他真想陪她一起留下。
童观止走了,林二春施施然的回去见公爹去了。
童柏年正在院子里一边喝茶一边晒太阳,见到她过来,掀了掀眼皮,放下茶盏道,慢吞吞的道:“观止应该跟你说了童家现在的处境。”
林二春点点头。
“现在婚姻大事上也只能事急从权,不能像以前那么讲究了,不过,以观止的才学人品,你也不亏。”
林二春默默的用掩在袖子里的手指头在大腿上写了一个忍字,再次点头。
童柏年继续道:“以前你没有读过什么书,也没有什么好的表现......我知道你识字,不过那些肯定是不够的。”
林二春嘴唇动了动,咬牙道:“对。”
童柏年目光一闪,拉长了气叹道:“那些都算了,不过,虽然说现在不比以前,但是对童家当家夫人的要求也不能太低了,童家子孙虽然可以找先生教导,但是母亲的学识也不能太低,母亲的影响也是很大的,你就从头学起吧。”
林二春问道,“学什么?”
“观止没时间教你,现在你又不肯公然承认,也没办法请人教你,我给你找了一些书,你尽快全部都看完,隔三差五过来我亲自考校考校你。”
他说完,阿渠就从屋子里出来了,怀中抱着一口大箱子,放在林二春面前了,还好心的帮她掀开了:“夫人,这些是老夫人留下的,现在都传给你了。”
又是一箱子书,还考校......
林二春眼皮跳了跳,心想这回难道是《女戒》之类的了?到时候她就拿回去,甩给童观止。
可一瞥之后,她顿时面上一僵,目光发直,心里陡然生出一种似曾相识的面对高考的错觉。
箱子里有《算经》、《九章算术》、《缀术》,她伸手翻了翻,还有好几本类似的。
林二春心想,这些就是现代数学的鼻祖了吧?
说起来,她也是学了十多年的数学了,一路过关斩将,经历了幼儿园珠心算培训班,小学奥数培优班、中学竞赛训练营,高考,大学时候也学了高等数学,那也是学贯中西方数学,身经百战,现在虽然因为时间久远忘记了,让她解个微积分肯定会懵,来个变态几何和高阶线性代数也没底气,但是一般的再复习复习肯定能够上手。
何况,她也不觉得童柏年是让她自学成为一代术数大师,大概就是让她能够达到看得懂账本,买东西、管家的时候不会被蒙骗的程度吧。
她别的不敢说,可这个应该没难度,不就是管家么,她又不是没管过。
再往下翻,居然是《生意世事初阶》、《商君书》、《陶朱公生意经》、《商典》、《天下水陆路程》这类似乎是商业经的书,从名字看难度就分了几个等级了。
林二春感觉像是看到了一大本《从入门到精通:教你怎么做一个合格的商人》,心里说不出的诡异,真的要她看这个?童家经商起家,倒也不难理解。
她也不排斥这一类书,她上一世怎么说也是有过实践经验的,而且就算她不是学经济学的,但是毕竟是在现代生活了二十几年,见识上是不缺的,还近距离接触过犹太人......她想:这些对她来说也不是太难学。
箱子最底下是几本绣样册、琴谱、菜谱、画册鉴赏、史书,这些让她看就有些难度了。
匆匆过了一遍手,她又将书本原样放回去摆好了。只拿了最上面的一本《九章算术》翻了翻,除了文绉绉的措词之外,发现里面无非是些勾股定理,简单的几何诸如求体积、面积,开平方、开立方,方程问题。
林二春看着看着,就有了底气了,翻了翻就放了下来。
还不等她假模假样的表态一定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就听童柏年道:“丫头,你这是什么意思?看不起这些书呢?还是看不懂呢?你就将那本看懂了,再难的我也不难为你了。”
别看他是在品茶,可将林二春自信的神情看得一清二楚。
林二春心道,难得老头子还知道是在难为他,她低眉顺眼道:“看得一知半解,估计还得好好的琢磨琢磨才能解题。”
童柏年哼笑了一声,“大言不惭,你上面的字都认全了吗?还一知半解。”
不等林二春辩解,他就道:“既然你这么自信,我就考考你吧。”也不管林二春答不答应,就开口:“浮屠塔共七层,到了佛诞日会挂红灯,上一层灯笼数为下一层灯笼的两倍,共三百八十一盏灯,问:塔尖灯几盏?塔底层几盏?”
林二春挑眉,这种题目小学的时候怕不是都做烂了,只心中一默,脱口就道:“底层三盏,塔尖一百九十二盏。”
这比童柏年预计的要快得多,林二春心猜他肯定以为自己只能算算卖糖的钱,不然也不会结结实实的愣了一下。
童柏年好一会才道:“不错。”
他想了想,接着又问:“有九百九十九文钱,共买梨和果一千个,其中一十一文梨九个,七枚果子四文钱。问:梨果多少价几何?”
林二春规规矩矩在心里列了二元一次方程,默算了一下,又核对了一遍,才开口:“梨有六百五十七个,共八百零三文钱,果有三百四十三个,共一百九十六文钱。”
她的速度已经是尽量放慢了,可还是将童柏年给唬了一下,他放下手中的茶盏,看林二春的眼神都有些变了,不过嘴上依旧是道:“你倒也不是一无是处,会些小打小闹。”
林二春心想,这老头子不管她做得好还是不好,总是有话要说,想起童观止说的话,她顿时恶向胆边生,碍于身份,虽然不敢太过放肆,但是也忍不住道:
“老爷,童家媳妇要学这个做什么?难不成我还得去数塔上的灯?还要轮到我去卖果子和梨子?”
简言之,你问的问题一点用都没有。
童柏年被鄙视了,眯了眯眼睛,胡子翘了翘。
林二春又笑着问他:“哪里的梨子这么便宜六百多个才八百文钱,老爷让人帮我买点吧,我有二十五两。”说完,就从荷包里往外掏银子,大方的道:“五两银子算是辛苦费。”
旁边站着的阿渠目不斜视,童柏年则是瞪着眼睛看着她,不讲道理的道:“有你这么当儿媳妇的吗!有让公爹去给你买梨子的!二十五两,一身小家子气!成何体统!
你给我等着!会一点简单的术数,就尾巴都要翘起来了!”
林二春哂笑了一声,又将银子塞回去了,就知道会这样,不过看童柏年这样子倒是挺好笑的。
童柏年闭了闭眼睛,再睁开,问道:“童家每十天给你用来下人的薪资支出是一百两,一百个人分这一百两银子,正好分完。如果一等奴仆一人分三两,二等奴仆三人分一两,问:一等、二等奴仆各有几人?”
居然是个管家的问题。
林二春答道:“一等二十五,二等七十五。”说完了,也忍不住刺了他两句:“肯定都有名册,谁会自己算人头,这不是自己找事吗?”
“少贫嘴!”童柏年呵斥了一声,很快又问:
“虞山下有三块草场用来养马,分别是四十五亩、一百五十亩和三百六十亩。草场上的草一样厚,长势也一致。第一块草地可以供十二匹马吃二十八天,第二块草地可以供二十一匹马吃六十三天,问:第三块草地要维持一百二十六天,安排多少匹马合适?”
这个问题比之前的要复杂一些,林二春耗费的时间长了一些。
童柏年在一边给她捣乱,“怎么样?算出来了那三个马场我就交给你管理。”
阿渠解释道:“那个是老爷的私产,连大爷想要都没舍得给。”
林二春摒除杂念,闭着眼睛心算,有了结果,之后才白了这两主仆一眼:“我才没有这么无聊,连草场上的草的长势都观察,马多了三个马场换着养呗。”
童柏年哈哈大笑,不以为耻,只道:“算不出来了吧!”
林二春拿答案砸他,“三十六。”
不过心里还是颇为佩服他,这样的问题不知道是他自己琢磨的——换做是她肯定不会注意,顶多就是知道个大概吧,如果她有马场的话。
原本以前还觉得数学的使用价值不高,现在被童柏年一问,她感觉自己得重新整理一下态度,看来还是她不够认真。
童柏年盯着她瞧了好一会,越发被她刺激得精神抖擞,都没有躺在摇椅上了,直接坐直了。
“在清河钱庄存银推出百两满一年可获得利三两的存票,一年存入钱庄的是一百二十五万两,年需支出利息几何?若挪用此一百二十五万两做买卖,一月盈利百之有五,当月盈利统计入下月本金,以此类推,一年盈利几何?年终清河钱庄收益几何?”
这次小数点和指数都涉及到了,林二春不敢大意,让人拿了纸趣÷阁过来,摆开阵仗开始算了起来,依次答了,心里觉得童柏年说的应该不是假话,不由得感叹,商人果然是奸诈,这么捞钱集资,也难怪童家能成为首富。
然后照例是找茬,顺便试探的问他:“老爷,什么买卖可以肯定能够月盈利百之有五?您给我说说呗?”
童柏年虽然依旧是没个好脸色教训她,但是却也没有隐瞒,将其中的门道都跟她说了说,果然是老奸商,说起来一套一套的,这百分之五的盈利还是往低了说的。
林二春暗暗记下来,她也看得出来,童柏年是没有隐藏她的,这些东西以前可没人教她,就冲这一点,她对童柏年也心怀感激。
说着说着就说到了饭点,吃过饭之后,童柏年连休息都不去,还不肯放过她。
继续拿题目轰炸她,题目越来越复杂,计算量越来越高,就连几何和概率问题都出来了,不过好在他一开始被林二春限定了范围,没有出那些刁钻无用的,因为实用,倒也没有林二春担心的什么微积分。
不过,就这也让她度过了苦逼的一个多时辰,一度有种回到了课堂上被点名到讲台上写答案的悲催感。
早知道这老头子这么高的兴致,她一开始就应该什么都不知道的。
现在后悔为时已晚。
好在,有客人来了,这才让林二春暂时得以解脱,她正想抱着箱子赶紧走,童柏年将她叫住:“丫头,来的是卓家的那个小子,你就不想知道卓家小丫头跟观止的事情?不想知道景行过来说什么?
昨天是观止的生辰,那丫头前几天就过来找我,从中劝和我跟观止,好话说尽了,生怕观止过生辰的时候没有长辈和家人陪伴,让我对他给个好脸色。
这么贴心的儿媳妇,也是难得了,说起来我们两家也是门当户对,那个小丫头比你可听话多了,对观止又好,真是可惜......”
林二春扶着箱子的手收紧,恼火的看着童柏年,童柏年一副“我就知道会这样”的表情:“你就是小心眼,昨天那事我听阿渠说了,都拦着你了,你还往房里冲,有时候弄得太过明白了反而难受......”
林二春不接他的话,她那么闯进去是莽撞了,但却一点也不后悔,她不否认童柏年说的有道理,但是,比起粉饰太平,糊里糊涂的活着,她宁可弄的清清楚楚之后痛苦伤心,她就是这样的性格。
她果然不走了,林三春在卓景行面前也不知道胡言乱语了什么,她一点也不想林三春拿到所谓的解药,有必要跟卓景行谈一谈。
而且,她还是觉得卓香琪昨天的事情是林三春造成的,卓景行既然过来了,还不如解释清楚她跟林三春没关系,免得无端受到林三春的连累。
再加上林三春身上带着的那三种阴毒的药,要是卓家真的有解药的话,能够求一份那就最好了,还是防范于未然的好。
至于卓香琪,她还是更加相信童观止的话。
话说回来,那也只是个喜欢童观止的小姑娘而已,现在对她根本造不成任何影响。
她正想着一会见到卓景行之后该如何开口,又被童柏年打断了思绪,他一拍桌子:“好了,你这神游太虚的样子,哪有什么规矩,我们边等边算,你听好了,上等水田百亩起售,价八百两,当年可种......”
林二春真是头都大了!
只希望卓景行快点来,卓景行还没到,又有小厮过来传话:“老爷,三老太爷过来了,说前脚看到有人来拜访,老爷都见了,现在却不肯见他这个长辈,在门口闹着不肯走,说是老爷无情无义不讲情面,让转告老爷一声......”
童柏年一扫方才的兴致勃勃,面上有些厌烦:“说。”
“说是当年大爷遭难的时候,是他挡在前面,说服了族人,倾家荡产都要营救大爷,现在族中子弟遭难了,在回来的路上遇到了匪患,老爷却连他的面都不见,这是没良心!
还有大爷,也是避而不见,都推三阻四,既然如此,他要问问大爷和老爷,这童氏家主还当不当了,管不管族人了?”
林二春闻言蹙了蹙眉,童观止以前遭过难?还要童家倾家荡产?这个她倒是不清楚,童观止也从未提到过。
童家内幕,童观止昨天倒是跟她提过一嘴,她只知道有人跟他做对和扯后腿,至于别的就不清楚了。
童柏年却怒拍桌子,他虽然一直对林二春吹毛求疵的,但是从未说过脏话,现在是真的忍不住了,喝道:“放屁!”
等平复了怒气,才道:“既然来了,那就请进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