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妹看着那块“青年之家”的门牌被这伙年轻人揭了,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那可是团地委亲自授予的。荒妹火愣愣地去叫团支书栗堂人,栗堂人不屑顾地说:“揭就揭了算了,土地、牲口、小平车等等集体所有的切都归了个人,饲养院空了,牲口槽没了。大家都算伙了,走开了单干,我这个团支书都没事做了,还挂那东西干吗。”

荒妹真想偷偷地告诉堂人,父亲将队里那口老古钟也卖了,想想又觉得不妥,好歹是她父亲。

种失落感从荒妹心中油然而什,这到底是怎么了,才年光景,晃就过去了。想起去年她曾经是这个“青年之家”里的红人,也是她扎根农村干革命的根据地,发源地。

她感到高中毕业的那种强烈愿望似乎泡汤了。老师说过农村是个广阔的天地,在那里也是大有作为的,大概老师也没有预料到农村下子就起了这样的翻天覆地的变化。

村里跟荒妹期高中毕业的共有六个,留校复习想考大学的有两个,个是栗平,个是王乃平,荒妹认为他们两个是害怕农村艰苦的势利鬼,是异想天开的幻想派。

回村的有四个,黄原原出外创荡去了,栗堂人当了村里团支部书记,艾方有眼力讲实惠,托人说谋做了栗堂人的媳妇。

荒妹在学校是朵开不败的校花,那些男生们的目光只要盯上她就会让她感到不安,感到惶恐,感到股莫名的冲动,她那颗初萌的心已经悄然地在激荡着异样的萌动,早已搏起的情怀从她那清秀的面额中表露出来,令人心动而烦乱。

临毕业的时候,不少男生都怕错过向她追求爱意的机会,纷纷给她写信,但每份卿卿我我,海誓山盟都可能化为乌有。

荒妹怀着颗扎根农村干革命的心情来到家乡,他们来家乡的四个立下了共同的志愿,他们乐意追随大集体那种步调致,欢歌载舞的气氛,尽管闹饥荒饿肚子的时候,每顿吃些晒干了的红薯片或上山挖来的野菜。

可这种好景不长,村领导注意到了这个男男女女混在起的“青年之家”使群众的反映越来越大,有人说那就是个“黄窝”,年轻人聚在起蹦蹦跳跳、忸忸怩怩不干正事,得迅速解体。

村里人也乐意让这个“黄窝”解体,那些安分守已的青年人都借着大好形势去外边闯荡、经商、办厂、赚钱去了,谁还有心思搞什么“精神文明建设”。

“青年之家”解体后,在里面蹦蹦跳跳的青年人该走的都走了,没走的也不只是惦念着来这里晃悠晃悠,还真有种依依不舍的样子。

种为美好生活而拼搏的金钱欲占据了所有的切,这就是改革,似乎是场很孤单的革命。

过惯了集体生活的青年人,他们顿感失去了党的温暖,失去了阶级斗争的政治色彩,失去了青年团先锋队组织那个热热闹闹的场面,就像落地的娃娃失去了哺乳的**样,飘忽不定的心灵找不到处欣然安抚的归宿。

甚至他们还在回味集体时期的那个生活,队里敲钟大家就拿着工具上工,干什么活都由队长说了算,社员们从来不会考虑干什么和不干什么这个问题,出工到地里,大家排成条线,跟着队长悠悠荡荡说说笑笑地排在地笼上。即使在秋天钻在玉茭地里笼笼拔豆子的时候,为了提高功效,调取大家的积极性,队长还得跑在前面讲些大家爱听的故事,让大家拼命在后面跟。每个社员的脑子里就像滚落在瓜田里的北瓜样,简单而无忧。

现在不同了,切权利都是自己的,自己可以随意支配。土地都归了个人,干什么和不干什么是没有人强管你了,穷和富开始有了分界。

“荒妹,不如出外吧。在家没意思。”黄原原说。黄原原是荒妹最看中的人,荒妹觉得他是个敢想敢干的男子汉,在学校就数他有魄力。

“出外?”荒妹从来没有想过这点,她有个年近五十岁的父亲,她要给他做饭,做家务事,她是个女孩,女孩就应该做些女孩该做的事情,她得报答孤独的父亲对她的养育之恩。

荒妹从小就没有名字,她是现在的父亲黄其山在市里的郊外拣来的,听村里老人讲,她的亲生父亲在文化革命时被“红字号”追着挑了旱井,**跟人跑的时候嫌她累赘,将她弃到了郊外的*****。于是荒妹没有亲爹和亲妈,荒妹的名字是大伙给叫亮的,荒妹的身世也是**在后来告诉她的。

黄其山当时也参加了“红”“联”字号之争,家里穷的叮当响,只有个老母,三十岁的人还没成个家,于是耽搁在那个大革命风风雨雨的年代。

黄其山发了善心把荒妹拣回来,由**养着,荒妹十八岁的时候,养育她的**死了,只跟父亲过,父亲已是生产队个保管员,生活不那么清苦,父亲供女儿读书,从小学到高中,完成了他对荒妹少年时期的养育之恩。

荒妹从此进入了锅碗盆勺的节奏中,这时候她才感觉到人生的价值不是自己当初的想象,美好的未来其实都交集在书本里,你把书本扔掉就等于扔掉了未来,扔掉了理想。

面对日三餐枯燥的灶台,她开始羡慕起正在读书深造的栗平了,栗平是最倾心于她的个懦弱的书呆子,可搞情爱这套他比黄原原差的太远了,都是大男生了,青春的魂赋需要种实实在在的狂弄,黄原原敢将她拉到村外的玉米地里,晚上在电影场下偷摸着抽了她的裤带,从来不顾及她的感受。

而栗平只是会用让他可怜的那种目光窥视她,私下给她送个本子支笔,或在她的背包里塞点她爱吃的零食。

栗平决心努力考个学校去争取荒妹对她的爱,他对荒妹的爱就是他用心读书的动力,也是他对荒妹秘密的那种真爱的承诺。他认为这样就定能打动荒妹的心。

荒妹最怕养父那双可怕的眼睛了,那双眼睛就象把钳子死死地将他夹着,使她浑身不自在。有时候荒妹忽然觉得父亲也在窥探她,比栗平的目光还贪婪还深奥,让她深不可测。

以前她没有这种感觉,那是她在学校里,随之又在青年之家里。父亲是队里的保管,也不经常在家,她没有时间去注意过父亲那双眼睛。

可现在不同了,荒妹没有时间出门,也没有什么场合可以去了,该走的都走了,队里再也不安排社员下地干活了,父亲负责敲的那口出工钟也给卖了。父亲好像也无所事事了,每天依抚在炕头边,袋接袋地抽着旱烟。

荒妹总想躲也躲不掉父亲,这是自己的家,是自己的父亲,又能往那躲呢。

荒妹每天总觉得心里空荡荡的,空荡荡的时候就想起了学校的书情生活,就想起了“青年之家”里那些充实的感觉。

黄原原不惜切代价地想得到她,这就是他对情爱的追求,他那种大男子汉的气魄也早已征服了荒妹,使荒妹将切都毫无顾忌地给了他,他对着满天的星星跟她赌过咒,对着穿云的残月为她发过誓,她毫无选择地将自己的将来依附于他。

可是荒妹眼看着黄原原发了誓就扔下她走了,两个多月毫无音讯。他也不管她现在的处境,她有个可怕的秘密想要告诉他,这个秘密对他来说是好是坏,那可就由不得他了。

她要看看他听了这个秘密以后脸上会有什么变化,她还想幸灾乐祸地等他想出个什么好办法能使在村上立足,她觉得出了这种事都要急的那些男孩子团团转。这个秘密就是,她的肚子里有了他的孩子了。

又个月过去了,黄原原还没有回来,荒妹眼看着肚子越来越沉重,假如**活着的话,她会将自己的事告诉她的,或许**会给她想出个好办法来。可现在不行,荒妹最近最亲的也只有父亲了,但少女的隐私总不能跟个从来就没有成过家的父亲去说。

她想上药店买点关于这种事情的药吧,总不敢启口,偷下四处看看吧,那种药都不管治,荒妹觉得六神无主了,每天到村口张望几次,她看着来来往往的车辆都是从城里开过来的,可自己还不知道城市是个啥样子,更何况去哪里找什么黄原原这个救星了。

荒妹于是又想起栗堂人来,那时栗堂人在学校可是看不惯她的,他认为荒妹的性格太外向了,外向型的女孩容易吃亏,要不然她在追堂人的时候就不会被艾方给搅了。

现在荒妹觉得即使堂人跟艾方定了婚,他也会替自己想办法的,好歹他是村上的团支书,是青年人的领导。

可是反过来想,如果堂人知道了她现在的处境,他曾经说她的那些话不就正好应验了吗?不行,不能去找他,那么艾方就更不能找了,她更会百般奚落她的。

还是等原原吧,难道他真的那么忍心离开她吗,他可是跟她发过誓的,想想他以前总舍不得离开她,天不见就无法活了,她真的了解他,要不然她也不会轻而易举将自己给他的。

夏季的梅雨天就要来啦,越是这个时候荒妹就越觉得寂寞,她的处境看来是更糟了,肚子越来越明显,她反复觉得村里人都能看穿她的秘密,索性她就不再出门了,她跟父亲在家过着很无聊的生活,但在这种无聊中,她永远也不会想到父亲竟给她伸出双神不知鬼不觉的魔爪,她尽管害怕过父亲那双**的眼光,但总没对他加以防备过,即使在个房间,在两个墙角分别属于各人的快地方。

那个夜晚,就是个阴雨连绵的黑夜,外面的世界象用雨线穿缀的很牢,雨声俺没了切,荒妹象往常样打点了切,用水洗掉身上的泥巴,裸露出那丰润得体的线条,她早早地睡下想做个美妙奇幻的梦……

那的确是个奇幻的梦,她梦见原原来啦,跟开始热恋的时候那样和他疯狂地接吻,她毫无顾忌地让他躺在自己的身上,去做着人生开初最朦胧最美好的事情,但她说给原原肚子里有他的孩子的时候,原原很生气,并骂她是个疯女人,是个下贱的骚货,还用手朝她的脸上打去……她想躲又躲不开,浑身象有块东西压着,使她喘不过气来,她挣扎,大喊大叫,终于睁开了眼睛……

天还在不停地下着,她感觉股气流冲击着她的鼻子,她感觉真的有东西压着她,使她不能动荡……

荒妹就在这夜离开了这个家,使她永远也不想回来的家,她菤缩在漫无边际的雨夜中,她痛恨那个野兽般的父亲,她恨上天为什么让她来到这个地方,为什么不让她死在那郊外的火车路上……

雨停了,天亮了,荒妹朝原原去的方向毫无目标地走去,两天两夜的漂泊使她又折了回来,上哪里去找原原呢,上哪里去找亲人呢,跟谁倾吐自己的苦衷呢。

她从来没有过象今天这样的忧伤与自卑,她的性格向来是活泼的,无忧无虑的,她没有因此而想到过死,她依恋人生,依恋这个世界,不管即将会遇到什么灾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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