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宫家距离沈国公府很有一段距离,穿过了一条街道,又行了挺久,才到了目的地。

沈云漪下了马车,看着眼前的南宫府,好像跟记忆中一模一样,一点变化也无。

南宫家是武将,宅子倒不显得精致富贵,反透出一股粗犷豪迈之气,从门口的两尊石狮子上就可见一斑。门口的两尊石狮子雕刻得并不精细,顶多只是让人一眼就能看出是狮子,那些细致的雕刻一点也无。

再看头顶红底金漆的“南宫府”三个大字,是南宫氏的父亲南宫雄亲自书写,字写得不错,但是字体豪放肆意,大开大合。起码在沈云漪看来,很像武将写的。

沈云漪等人一到,一直等在门口,身着石青色衣裳,四十出头的男子就满面笑容地迎了上来,“见过姑奶奶,两位表少爷,表小姐还有秦公子。老夫人早就吩咐老奴在这儿等着了。”

此人是南宫府的管家,姓李。

李管家有些奇怪,看了一圈,为何没看到沈家航,只是他聪明地没有问出来。

南宫氏听李管家提起母亲,面上露出丝丝笑意。

很快一行人就进了南宫府。

沈云漪的心里再次感叹,南宫家真真是跟她记忆中的差不多,没什么变化,外面是,里面也同样是。

在南宫家是不用想看到小桥流水,亭台楼阁,花团锦簇了,南宫家府邸中规中矩,没什么特色。套用南宫雄的话说,弄那些花里胡哨的东西做甚?屋子好住就成了。

南宫氏一行人很快就到了南宫老夫人所在的院子,这院子的布置跟南宫家的整体风格一样,简单朴素,几乎没什么特别的装饰。

南宫氏一行人穿过院子,越过一架汉白玉骏马奔腾屏风,入目处就是一头发花白,备显老态,但很是和蔼慈爱的老夫人,这就是南宫氏的母亲南宫老夫人。

南宫老夫人身穿黑缎镂花红底暗纹对襟襦衣,只见她梳着祥云髻,戴着四蝶银穿花璧云凤纹步摇,在看到南宫氏时,顿时热泪盈眶,激动不已。

南宫老夫人年轻时候跟着南宫雄在战场上吃过不少苦,年纪大了以后,看着就比同龄人要老态许多。

南宫氏见到南宫老夫人同样激动,领着孩子们给南宫氏老夫人行礼。

南宫老夫人忙道,“起来起来,都快起来。好孩子,都到外祖母这儿来。”

南宫老夫人的话一落,立即就有下人端来五个绣墩依次放到南宫老夫人近前,方便南宫老夫人同他们说话。

南宫氏等人一坐下,坐在南宫老夫人右手下侧第一个位置,三十不到,长着这一行倒三角眼,瓜子脸,脸上无肉,长相颇为刻薄的妇人开口了,“妹妹,不是说妹夫今儿个也要跟着一起过来吗?怎的没看到人呢?”

沈云漪记得她,这是她的二舅母耿氏,不过她是二舅舅南宫耀的继室,生了一女南宫星,今年十岁;还有一个儿子南宫棋,今年五岁。

南宫耀的原配也留下了两个儿女,女儿南宫月,今年十四;还有儿子南宫靖,今年十二岁。

南宫氏向来不喜她这个多嘴多舌,挑拨是非的二嫂,拂了拂衣服上并不存在的灰尘,淡淡道,“顺天府正好有点事,我便让我家夫君先去处理公事了。我在这里还得跟娘告罪一番。”

耿氏夸张的声音响了起来,“哟!原来在妹夫心里,来看望岳家不是大事,公事才是最要紧的。”

秦墨尘清冷的视线幽幽投向耿氏,“南宫二夫人是说,公事其实不要紧吗?这话倒是让我不明白了,正所谓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师叔努力做好公事,为皇上效忠,这难道不重要?”

耿氏脸上得意的表情一凝,坐在她身旁穿着鹅黄色折枝花织锦褙子,只有十岁的南宫星立时瞪着秦墨尘,“你是谁?竟然敢这样对我娘说话?”

南宫老夫人皱眉,不悦道,“星儿。”

坐在耿氏对面,一身葱绿色缠枝牡丹花对襟窄袖褙子,面容平静祥和的妇人打量着秦墨尘,有些不确定地开口,“你是墨尘?我记得相公的信里曾经提过你,对你可是赞不绝口,一直说他若是有你这样的儿子,怕是做梦都能笑醒。”

开口的是南宫大夫人徐氏,他只有一字南宫擎,只有十六岁,去年便去了宛城,跟在南宫雄和他父亲南宫忠身边学习打仗调兵。

秦墨尘对着徐氏微微颔首,“不才正是秦墨尘,不敢当南宫将军的夸赞。”

徐氏笑着摇头,“你当得起。我看你——”

徐氏盯着秦墨尘的眼神渐渐有些朦胧,似是在透过他看故人,“看着你,倒是让我想起了一个故人。”

沈云漪有些好奇,“大舅母,您说的故人是谁啊?”

徐氏回过神,摇摇头,“一个可怜人。”

沈云漪见徐氏没有多说的意思,也不再追问。

南宫老夫人这才呵斥耿氏,“女婿没来,我这个当岳母的还没说话,轮得到你开口?”

耿氏低着头,一脸不甘心。

见耿氏老实了,南宫老夫人才问南宫氏,“女婿在顺天府里有什么大事急着处理?”对沈家航说要来,却没来,南宫老夫人的心里还是有些不舒服的。

南宫氏回答,“本来都要上马车了,顺天府的文师爷急匆匆赶来,说是小礼亲王,邹氏还有那花忆莲如今就在顺天府,差点没把顺天府给拆了。夫君本不想去的,是我催他去的。”

一听是萧正恒,徐氏直接嗤笑出声,“原来是小礼亲王啊,那可是京城有名的痴情种啊。”

耿氏讽刺道,“大嫂心里怕是难受吧。当年大嫂闺中好姐妹的境遇可是——”

南宫老夫人打断耿氏的话,“越说越没分寸。当着孩子的面胡吣些什么东西。”

耿氏扁扁嘴,不再开口。

“你们几个小辈出去玩儿,或是在一起说话都成,在我们跟前你们怕是放不开。”南宫老夫人将围在跟前的小辈都打发了。

一出了南宫老夫人的院子,沈云漪就挽着南宫月的胳膊,要和她一起回她的院子。

沈云漪和南宫星的关系不好,两人交情平平。

秦墨尘等人就跟着南宫靖一起,南宫棋年纪太小了,耿氏不放心,所以没让他一起跟着。

沈云漪和南宫月回了她的院子。

一见南宫月的院子,沈云漪叹了口气,“表姐,不是我说,你这哪里像是姑娘家的屋子。”

南宫月的屋子里几乎没什么摆设,装饰得极为素雅,一色玩器全无,案上只有一个双耳团花瓶中供着数枝粉色鲜花,并几本书,茶奁茶杯而已。床上只吊着青纱帐幔,衾褥也是十分朴素。乍一看,就跟雪洞似的,空荡荡的。

南宫月笑笑,并不开口,待和沈云漪围着榉木圆桌坐下,便吩咐身后身穿粉红色比甲,与她差不多年纪的丫鬟去泡茶,“雁儿,去泡茶。”

雁儿应了一声,就去泡茶。

南宫月笑着道,“祖父不喜奢华,对装饰什么也不放在心上。我是祖父的孙女,自然该听他的教诲不是。”

沈云漪道,“表姐休拿这些话堵我。祖父虽说不喜奢华装饰,但也说了,女儿家需要娇养。别人就不说了,就是大舅母院子里的装饰都比表姐你这里强多了。”

说话间,雁儿端着泡好的茶进来,正巧听见沈云漪的话,一边拿起扣在桌上的茶杯倒茶,一边道,“表小姐,我家小姐也是年轻轻的姑娘,自然是喜欢鲜艳的颜色,也想把屋子装饰得好一点。可每每屋子里有什么好东西,只要被夫人和二小姐看到就会被抢走——”

南宫月打断雁儿的话,“什么叫抢走,少在云漪跟前胡说。”

雁儿倒好了茶,将茶壶放在桌上,努努嘴,“可不是抢走。每次说是借,结果呢?这一借就没有还回来过。表小姐,我家小姐也不是心疼那些东西,只是其中有些可是先夫人留下来的。小姐去找老爷,可老爷他——”

“够了,别说了。”南宫月板着脸打断雅儿的话,继而对沈云漪道,“你难得来,倒是让你看笑话了。”

“表姐,咱们三年多没见,难道你把我当外人了?看什么笑话,这些事情我以前又不是不晓得。现在看来,二舅母她们是越来越过分了。二舅舅怎的都不管管。”

南宫月嗔道,“那是长辈,你这话可别在外人跟前说。”

这时,外面有丫鬟的声音响了起来,“二少爷你们怎的来了?”

沈云漪定睛看去,只见南宫靖,沈文瀚和沈文浩纷纷进来。

南宫靖长得很是白皙,身穿浅青色直缀,只用一根青色发带束发,瞧着就跟风度翩翩的书生似的。

南宫靖的确就是书生。

沈云漪的二舅舅南宫耀不喜舞枪弄棒,倒是对读书有兴趣,南宫雄也未拦着这个儿子从文。只是南宫耀的天赋有限,在二十七考中秀才后,再努力也没考中举人。

南宫耀身上只有一个捐来的闲职,并且在家里管着庶务,时而跟府中的清客吟诗作对,好不快意。

南宫靖倒是继承了南宫耀喜欢读书的性子,如今十二,身上已有童生的功名。

沈云漪发现沈文瀚和沈文浩两人的表情有些古怪,尤其是沈文浩,看他的样子像是恨不得拉着南宫靖离开。

沈云漪见状,心里猜测,其中怕是一定有情况。

果然,南宫靖一开口就证实了沈云漪心里的想法。

“姐,我记得娘的嫁妆里有一把乌金宝弓,你快拿出来。”

南宫月有些奇怪道,“你平时不是最不喜欢这些东西,如今要那乌金宝弓做什么?”

南宫靖想也不想地回答,“二表哥喜欢那乌金宝弓,说是想见识见识,咱们都是一家人,这有什么不行的。若是二表哥真的喜欢,就是将那乌金宝弓送了他,这也无妨啊。”

沈文浩忍不住开口为自己证清白,高声道,“我没有!表哥,我真没那意思。表姐,你别听表哥的,乌金宝弓可是先二舅母的遗物!我是绝对不会动那心思的。”

南宫靖眉头一点点皱起来,看看沈文浩,又看看南宫月,语气里满是不解,“二表哥,你难道没把我们当一家人吗?”

这回轮到沈文浩不解了,“表哥,你是我嫡亲的表哥,我当然把你当一家人了。你这说的是什么话?”

“既然是一家人,那为何要说两家话呢?不就是区区一把乌金宝弓,能比得上咱们的亲戚情谊吗?”南宫靖理所当然地说着,“母亲想要那尊白玉观音,说是三弟年纪小,她想请尊观音回去拜,好保佑三弟健康长大。对了,说起那白玉观音,姐,你怎的还没将那白玉观音送到母亲那儿去?”

说到最后,南宫靖的语气里含着责怪。

沈云漪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的南宫靖,嘴角抽了抽,“白玉观音?可是先二舅母嫁妆里的那尊白玉观音?听说那白玉观音可是由相国寺早已圆寂的定安大师开过福,世间都没几尊。”

也是那白玉观音还有乌金宝弓太过出名,沈云漪才会记得。

南宫靖点头,“表妹你的记性真好,就是那尊白玉观音。咱们都是一家人,既然是一家人,那就该相亲相爱。白玉观音再贵重也只是外物罢了,有什么不能给的。”

南宫靖的一番话,别说沈云漪了,就是沈文瀚和沈文浩也跟看稀奇物种似的看着他。

沈云漪终于明白南宫月的房间为何跟雪洞似的空无一物了,还有不过是三年多没见,南宫靖怎的就变成如今这样子?虽说三年多前的南宫靖就有些傻气天真,但是也远远没有现在这样天真可笑。

沈云漪不由同情地看向南宫月,只见她美眸含泪,垂着头,大颗大颗的泪珠滴落在她抓着鹅黄色裙子上的手背。

南宫靖见南宫月不说话,不禁有些生气,“姐,你真是跟母亲和三妹说的一样自私无情,难道在你眼里,那些外物比咱们一家人的情分还要重要吗?你真是太让我失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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