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上梢头,风拂窗外。
芳儿端坐在栖梧斋的窗沿边,一只白鸽在面前走来走去,手中拿着一张小笺。上头写道:风光日好,可否邀芳儿一道?明日子午,太白楼前,静候佳人。
芳儿微微一笑,唤来清月更衣。一身飘逸的粉色修身长衫,那粉色淡的接近白色,下罩粉色石榴裙,上用浅紫色丝线绣着几朵小花。腰间系着一条紫色的织锦,显得身材绝佳。用一支木簪将一头凌乱的青丝绾起,斜插入一支水晶梅花簪,下坠三股细细的银色流苏。施了一层薄薄的粉黛,莞尔一笑,甚是美丽动人。
“清月,我要出府,应该不回来用膳了,你记得给奶奶说一声。”
清月问了一句,“是跟东珠格格有约吗?”
芳儿一愣,随后很不自在的应了声。也只能这么回答了,总不不能说她跟一名男子有约吧。
今儿个京城大街上有一处地儿特别的热闹。那就是洪氏宗祠。洪氏宗祠乃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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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承畴的宗祠。洪承畴本是前明将帅,因被太宗皇帝所擒而降清,在清军领兵南下中立下了汗马功劳。
一群人围观着一座高台,台上有一看似教书先生的人正在写对联,此乃文学高士陆健。
玄烨和芳儿看这处热闹,便也往这边来了。
刚到台前,陆健便已经写完了,但见主人命随从拿起对联,一边看一边念了出来,“一朝小别今日,暂分会重阳;两朝大吏,他年何以别清明。”细细念罢,惊觉不妥,看向陆健,沉声道:“好一个陆健,我见你是饱学之士才请你来为先父宗祠立联,不想你却不识好歹写出这反联。我要带你去见官。”说罢,便令人抓住陆健。
一声“好联”引得众人瞩目。
芳儿回神过来便见玄烨已然走上高台,便随行而去,尾随其后。
纳兰容若拿起洪家随从仍在地上的对联,念道:“暂分会重阳。”他问向洪家子弟道,“难道重阳节你不拜祭你父亲吗?”不待他回答,容若又道:“两朝大吏。洪将军确曾侍两朝,有何不妥?”
“可他写的是‘何以别清明’。”
“那又如何?”容若辨别道:“重阳对清明,工整之极。”
洪家子弟被容若反驳的无话可说,急道:“可他说的不是这个意思啊。”
玄烨对容若的说辞连连点头,他看向洪家一行人,不可置否的问道:“就算他指的是明清二朝又怎样?”
芳儿柔声道:“洪将军确曾忠于明朝,只因崇祯无道,他弃明投清,这是人所共知之事,又如何不能挂齿?”
玄烨对芳儿说出他想说的话,心中身为惊喜。他对洪家人道:“你不敢提,不愿提,反倒显得心虚。以为洪家军的出身是耻辱。这是你背宗忘祖,未领尊父身教之益。”一番话说的陆健堪为赞赏,“还有,你身为汉臣,却以文字治他人之罪,实在是狐假虎威,可憎可恶,可耻之极。”神情极为不屑。
玄烨的一番话赢得陆健的赞赏,他连声称好。
芳儿不经疑狐,洪家为朝中汉臣,艾烨如此不给面子大声叱喝,实在不妥。她见容若在洪家子弟耳旁附声几句,便让人放了陆健,对于艾烨的身份不禁心存疑惑。
玄烨见陆健才学不凡,而且和自己颇有相见恨晚之感,当下便邀请他去太白楼小坐。眼观芳儿,方才想起今日出宫的目的,心中颇为歉意,可他求才若渴,又不可能错过陆健。因此抱有歉意的唤了一声“芳儿……”话还未出口,便叫芳儿打断了。
但见芳儿笑意盈盈道:“我也想和陆先生相交,三公子不必介怀。”寥寥几字,化解了玄烨心中的愧疚。
对于芳儿,玄烨是越来越放不开手了。
太白楼内,玄烨命人上了满桌酒菜,一桌子山珍海味,当真令人眼馋。芳儿和纳兰容若分别坐在玄烨左右两侧,曹寅坐在容若另一侧,陆健则坐在玄烨正对面。
玄烨举起茶杯,恭敬地对陆健道:“陆先生,艾烨以茶代酒敬你一杯。”酒能伤身,亦能乱智,若无大事,玄烨绝不饮酒。
纳兰容若和曹寅见主子敬酒,也不好落下,因此也道:“容若(曹寅)也敬陆先生一杯。”
芳儿缓缓举起茶杯,对着陆健一敬,道:“陆先生,芳儿素来佩服饱学之士,你的文采令芳儿大开眼界。芳儿也敬您一杯。”
陆健生平难得遇见几位相投之人,也举杯相敬。
玄烨赞道:“先生刚才一联,确实一绝,可谓语带双关啊。”
陆健打量他们一番,笑道:“看公子的衣着,也是满人,难得有此度量。”
玄烨淡然笑道:“玩笑而已嘛,无伤大雅。”
陆健甚为感叹,他心中有点佩服玄烨的气度,不禁道:“现在的满人如果要是有你一半的度量,大清也不至如此啊。”
芳儿不解,问道:“先生为何发此感叹?”
陆健答道:“人,不如鸟兽,虽然有高墙深池,厉法严刑,亦不能禁其心也。朝臣不知,越是高压钳民之口,民越要宣而后快,这就是高压下之反弹。”
句句在理,发人深思。玄烨深觉其理,但仍有所不赞同,道:“朝政不必寻常,不压不行啊。”
陆健不反驳,只是想听听玄烨的见解。
“溯其元速亡,乃因以少治多,没严加重治,否则,国之可定,国债可偿,实为大清之鉴啊。”
陆健摇头连声称错。
玄烨虚心求教,道:“愿闻先生之高见。”
“满清入关,以满人之广治汉人之众,以立国社稷之浅治汉人千年文化之精髓,溯前只有大元为之。故现朝臣多以元速亡为鉴,而先帝顺治爷和安亲王则以为大元是因为高压治之,不顾华夏之史,以蒙治汉,致使社稷不能融合而亡,所以提倡汉化,以汉人忠君爱国之道,整合大清之国。”
芳儿疑惑道:“这不是很对吗。”
陆健高深莫测道:“呵呵……是对也不对。”
芳儿不解,柳眉深锁,想不透陆健话中的意思。
玄烨沉思一会,展露眉头,舒心一笑,像是有了答案,道:“先帝的政策不错,而是有人不对了。”
陆健赞许的颌首,示意玄烨说下去。
“顺治爷以汉治汉,重用汉官,可无形之中,却触动了八旗的利益……引起八旗满臣不满,要抑汉臣而复祖典,重掌朝政实权。”
“对了一半。”
“那另一半呢?”曹寅问道。
陆健不答反问道:“满人为什么入关?”
曹寅立kè
道:“救明朝百姓于水火。”见陆健仍是笑而不答,他急道:“先生,您就说吧,那是为什么?”
陆健饮下一杯茶水,缓缓道来:“人之极欲者私利,满人入关,是因为中原物阜民丰,八旗中不少人以为,既然不知dào
能在中原呆多久,何不尽情搜刮,待他日被赶出关外好留做享用,于是说明满人根本就没有和汉人共治天下的想法。圈地强占汉人田地,以高压钳制汉人之言行,足以说明之。汉人百姓方面,也以为满人不能长治中原,他日一定会被赶出关外,所以对满之治,清之臣总是留一手,表面上唯唯诺诺,其实他们心中自有主张,这就是大清不定之症也。”
玄烨恍然大悟,陆健的话如醍醐灌顶,当下心下佩服,“真是听君一席话,胜读万卷书啊。”
容若也道:“先生才识过人,灼见真知,令我茅塞顿开,佩服万分。”
陆健连连罢手摇头,道:“我真是不敢当。别看你们年轻,可刚才你们说的话,都是大人也不敢言谈的国事啊。足见你们的胸襟不凡。我陆健能结交你们这样的小友,感到十分地荣幸,来,陆某敬各位小友一杯。”
“先生请。”
“请。”
玄烨和陆健一老一少,相见恨晚,聊谈之久恍然不觉天色已黑。容若见芳儿频频向外看,这才惊觉天色已晚,提醒着玄烨道:“少爷,我看我们……”说罢,还用眼神示意玄烨看芳儿。
玄烨了然,道:“陆先生,时候也不早了,艾烨要告退了,只是酒逢知己,我还想多聆教益,不知陆先生可愿赐教?”
陆健爽朗应下,“荣幸之至。在下家住水井胡同,如蒙你们各们不弃,他日我一定倒履相迎啊。”
“好,明日五时,我等再访陆先生。”
“一言为定。”
说罢,双方便告辞了。待陆健走后,玄烨不禁感概道:“不想京城还有这等饱学之士,真是相见恨晚年。”想起今日的目的,不觉亏欠芳儿,“今日怠慢芳儿了,他日我定当补偿。”
芳儿浅浅一笑,“在旁听你和陆先生相谈,我受益匪浅,三公子不必觉得亏欠。”
闻芳儿对陆健也颇有敬意,玄烨道:“那明日不知dào
芳儿是否一同前去?”
芳儿抬眸看玄烨,黝黑的眸子里透露着期望,令芳儿不忍拒绝,轻微点点头。
玄烨心中大喜,“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芳儿觉得玄烨如此孩子不禁好笑,但自己却也孩子气的回答:“一言既出驷马难追。”然后才道:“天色不早了,我就先回了。我们明日见吧。”待玄烨颌首,便从太白楼前离开了。
玄烨等看不见心心相念的人影不见之后,方和容若、曹寅一同回宫。
是夜,一只鸽子飞至风悦客栈,林志泽阅读信笺之后,露出了一抹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