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会在什么时候焦虑?
顾璟不是个健谈的人,很快地,厅堂上的氛围陷入了僵局。楚凤宸细细看着阮语脸上每一丝表情,脸上的面具遮去了她脸上的惊讶。
阮语要比几日之前看到的模样苍白一些。她本来长得十分灵动,身材纤纤却绝对称不上是瘦削,即使是穿着战甲也依旧有飒爽之气,可是现在的阮语浓妆淡抹,轻罗纱裙,身姿神韵美妙了不少,眼窝却深深地凹陷了下去。
如果不是将军府的伙食要比军营差上太多,那就是她的生活并不是那么尽如人意。
可是为什么?她不是已经与瞿放有情人终成眷属了么?
时间一分分溜走,在尴尬的沉闷快要压抑得所有人喘不过起来的时候,门外终于响起了细微的脚步声。片刻之后,瞿放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他一步踏入了厅内,朝着顾璟抱拳道:“不知顾大人前来,瞿某有失远迎,还望见谅。”
“无妨。”顾璟道。
瞿放淡道:“不知顾大人屈尊前来,所为何事?”
顾璟:“查案。”
瞿放:“不知瞿某涉及了什么案子?”
顾璟:“公主替身白昕之死,种种证据皆是指向将军府。”
厅堂中再没有第二个声音响起,只有无言的沉默。
楚凤宸诧异地望向瞿放,看见他冷硬的面容上出现了一丝裂痕,他居然真的没有再开口了。她震惊得指尖都有些麻木,茫茫然向前迈动了几步,却被顾璟忽然不露痕迹地伸手拦住了去路。她止步,呼吸却没有跟上。
瞿放……
她缓缓移动视线去看阮语,果然,她也脸色也白了许多。
这是这世上最可怕的沉默,如同对楚凤宸的酷刑。
不知多久后,瞿放终于有了一丝动作。他忽的笑了,低哑的声音撕破了厅堂上的寂静。他道:“顾大人说笑了,瞿某月前才从边疆回帝都,从不知公主还有替身,为何要杀公主的替身?更何况瞿某才得兵权,又何必去与区区替身作对?”
顾璟道:“瞿将军在边关所为,终究瞒不过朝廷的。不过这并非我分内之事,故而我从未插手过,只是这帝都朝野却是顾某所辖,还请瞿将军体谅,许在下在府中一查。”
瞿放面色不改,冷笑道:“顾大人莫非真以为我瞿府是司律府想搜就搜的?”
顾璟也沉下了脸色。
楚凤宸站在顾璟的身后,眼睁睁看着厅堂上那个神色完全陌生的瞿放,悄悄摸了摸脸上的面具。她从来没有看见过这样子的瞿放,从小到大,瞿放一直是沉默而又温和,他明辨是非,沉稳博见,是忠心不二的臣子与良师诤友,他从来不会有这样尖锐的神色……
只是一张面具而已,怎么会这样?
“如果再加上驸马都尉呢?”顾璟忽然道。
瞿放终于变了脸色,拳头猛然攥紧!
驸马都尉是个虚名头,至少在目前为止来看没有任何实权。可是驸马都尉代表的是整个楚氏的利益,单单“看上一看”还是可以的。至少名义上楚氏还是这燕晗皇族的主宰,更何况顾璟原本就是司律府执事,当朝辅政大臣之一!
顾璟道:“可否?”
良久,瞿放冷然让开两步,道:“请。”
“将军!”
阮语忽然出了声,却已经于事无补,因为顾璟已经一步踏出了厅堂。他一走,厅堂内就只剩下三个人:瞿放、阮语,还有来不及走的楚凤宸。
“将军,快去书……”阮语欲言又止,防备地看了楚凤宸一眼,急急住了口。
楚凤宸默默摸了摸面甲,闷着头想要去追赶顾璟的脚步,谁知还没有走两步却被一刀兵刃拦住了去路。刀光如雪,就横在她的脖颈边,她险险止步,额上出了汗——如果刚才再走得快些,就真的要撞上了!
“早就听闻司律府养了一帮带面具的人。”瞿放冷淡的声音在她身侧响起,“据说个个武艺卓群,专为司律府行万难之举,瞿某仰慕已久,不知可否讨教几招?”
楚凤宸咬牙沉默。
她不说话,刀刃又逼近了一分。
阮语明眸一闪,绕到了楚凤宸的身前,笑妍妍道:“这位侠士不必惊慌,将军只是爱武成痴,想要讨教一二。不过将军沙场归来,恐怕下手不知轻重,民女颇为担忧。”
她浅笑:“不如这位侠士告知民女,顾大人今日之举究竟是奉谁的命?”
楚凤宸沉默。
阮语温和道:“不如民女来猜,你只需点头或者摇头,可好?”
沉寂。
“是摄政王?”阮语道。
沉寂。
“那么,是沈相?”
楚凤宸依旧咬牙沉默。她不能开口,也不敢开口,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阮语嘴角的笑容渐渐变了味儿。只见阮语轻飘飘扫视了瞿放一眼,朝他投递了一个眼色,她还来不及去细想这一个眼神代表着什么,只觉得眼前白光一闪,刀刃居然又逼近了一分!
刀锋终于划入了她的脖颈。刀锋的主人依旧面无表情,与巧笑嫣然的阮语站在一起,一个冷峻一个柔婉,倒真的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好一个夫唱妇随,心有灵犀。
淡淡的血腥味在殿上弥漫,楚凤宸愣愣伸手摸了摸脖颈,却发xiàn
上头居然已经沾染了一丝粘稠,而她居然完全没有感觉到疼痛……是刀锋太薄,还是瞿放带给她的震惊太大,不管是哪一样,她现在是一点开口的*都没有了。
双双僵持。
“将军,看来他并不想与你过招。”良久,阮语轻笑,推开了瞿放的手,又对楚凤宸道,“快去追顾璟吧。”
刀锋缓缓落下,楚凤宸僵硬着身体朝前走,一步一步,身后焦灼的目光像是要把她的脊背戳出一个洞来,等到她终于离开厅堂已经是大汗淋漓了。
瞿放并不敢真的杀司律府的人的,所以脖颈上的伤口并不深,没过一会儿就自行止了血。她扯着衣领尽量遮住那一道血红的伤口,回头遥遥看了一眼将军府厅堂,终于忍无可忍就地蹲下了身。
因为腿软。
“你怎么了?”迟疑的声音。来自顾璟。
楚凤宸红着眼睛站了起来摇了摇头,小心地想要遮起脖颈上的伤口,结果却没成功。“你……”顾璟陡然瞪大了眼,忽然靠近了几步,“是谁?谁敢……”
倏地,他止住了口。在这将军府里能动司律府的侍卫的,只可能是瞿放。
楚凤宸勉强笑了笑,撕了一抹衣摆系在脖颈上遮住了伤口,轻声道:“去书房。”
“书房?”顾璟犹豫道,“微臣已经查看过,将军府的书房并没有什么异样。”
楚凤宸轻道:“不,瞿府有两个书房。”
许多年前,她还是个孩童的时候,瞿府曾经是她除却宫闱之外第二个厮混的地方。她熟悉这里的每一条道路,每一个房间,自然知dào
其实瞿府格局奇异,在亭台楼阁伸出,其实有一间与所有的建筑都隔离的书房的。
若是真要藏什么东西在书房,之可能是在那儿。
…………
一盏茶的功夫,楚凤宸与瞿放已经站在了隐蔽的书房门前。楚凤宸站在门口犹豫了一会儿,终于狠了狠心,推开了那扇陈旧的木门。
尘土顷刻间飞扬起来。
楚凤宸瞠目结舌,呆愣看着眼前的景象:这已经是一间破旧的屋子,窗户未关,最后一抹斜阳落在破旧的桌子上,上头的尘土染上了金黄的颜色。它早就不是她记忆中的精致书房,而是彻底成了一间废弃的破屋。
这……怎么回事?不过三年的功夫,居然变成了这样?
这里当然不可能藏匿东西,这个破旧的废宅早就被人搬空了。
“我们回……”
楚凤宸回头,发xiàn
顾璟已经在书房里翻找了起来。他没到一处都停下来目不转睛看上一会儿,而后才踏出一步,又走第二步,每一步都遵循着奇怪的轨迹,过了许久,他从怀中掏出了一把匕首,细细割下了墙角一点青苔。
楚凤宸疑惑地看着这一切,忍不住问:“这些有什么用?”
顾璟低道:“窗户大开,又非阴湿角落,怎会有青苔?”
楚凤宸疑惑点头。
顾璟目光深沉,忽然,他的俯下了身子,用匕首细细地撬地上的一块砖——砖头很快地被撬离,露出了一个幽深的坑洞,洞里忽的窜出了一抹斑斓!
“顾璟——!”
铮——剑出鞘,那东西被斩成了两段。顾璟倏地捡起了那块砖,眼疾手快堵上了孔洞!
楚凤宸傻了眼。地上那东西有着五彩的身子和令人作呕的模样,此时此刻它被斩成了两段,正在地上扭动挣扎着,一股说不清是香味还是臭味的气息在小小的空间弥漫。它……真的是白昕死的那天出现在正晖宫的那个东西,真的在瞿放的宅邸里!
楚凤宸几乎想要作呕了。
再联想起阮语和瞿放的神色,她终于再也没有办法替他辩驳。
顾璟也撕了一抹衣摆,小心地用匕首挑起那恶心的虫子用衣摆包了起来,收入袖中道:“快走,莫要等他发xiàn
了。”
楚凤宸:“……”
“陛下?”
“……你真的不再多包一层吗?”
顾璟:“……”
出了将军府,楚凤宸便又借小厮名头匆匆回宫。临出发之际,顾璟却磨磨唧唧起来,似乎是纠结了良久,终于迟疑地伸出了手,解了楚凤宸脖颈上的那一块衣摆。
“脏。”他道。
楚凤宸放了心,任由他替她换上了干净的纱布。忽然觉着,这驸马都尉其实也有不是那么木头疙瘩的时候。就是……手势重了点。
“……有些疼。”她惨烈哀嚎。
顾璟几乎是立kè
松了手,呆若木鸡。
楚凤宸一直阴郁的心情被奇迹般地治愈了,她忍不住笑出了声,闭上眼扬起脖子:“朕赦你无罪,继xù
吧!”
久久,顾璟冰凉的指尖小心地触上了她的脖颈。很轻。
夜晚来临时,楚凤宸回到宫闱,终于在菱花镜中看到了自己的模样,顿时死的心都有了:不作死就不会死,本来她一人分饰宸皇和和宁已经是万难,现在脖子上多了这一道该怎么办?龙凤胎有同一张脸不奇怪,同一个伤口……谁信啊!!
这朝中全是一群修liàn
几百年的狐狸啊!
她正抓狂,小甲颤颤悠悠的声音传来:“陛下……摄政王求见。”
宸皇陛下想要一头撞死!
作者有话要说:MUA~
总觉得有人要讨厌瞿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