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楚凤宸来说,这世界上有三桩事情最恐怖,一,裴毓上门;二,裴毓算账;三,裴毓上门算账!
阳光明媚的午后,燕晗英明神武的皇帝楚凤宸狼狈地到镜子前转了一圈儿,冲到床边抬出上妆的脂粉,利索地为自己的脸添上了几分“男儿本色”,赶在宫婢的脚步声到来之前迅速冲回侧殿案台前,端起茶杯送到嘴边!
时间停滞。万籁俱寂。热气腾腾的茶水散开袅袅白雾,拿着茶杯的手却一动不动。
吱嘎,殿门被缓缓推开了,紧接着是极轻的脚步声。两殿之间的珠帘被一只森白的手轻轻挑了开来,露出了一个一抹暗紫的衣摆。
楚凤宸终于眯着眼睛抿了一口茶水,悠闲地搁下了瓷杯:“摄政王怎么有空来朕这儿?”
他祖宗的,好险!
裴毓微微露出一抹笑:“臣近日忙于彻查陵园刺杀一事,一直未曾细问,今日得空,便来看一看陛下,陛下的身体可好些了?”
“好、好多了。”
“臣今日在殿上观陛下龙颜,发xiàn
陛下面色还是有些苍白。陛下身体乃万民之根本,臣府上有一神医,擅调养常年之疾,不知陛下可有空闲随臣去一去臣府上,让神医细细把脉,好好调养一下身体,让微臣放心?”
“不、不用了,有劳爱卿挂心……”
楚凤宸偷偷抹了一把汗,虚伪地笑了。她的身体到底怎么样没有人比她更清楚,她都快给宫中的伙食养成猪了,要有病那也是被他们这群贪赃枉法的奸臣给气出来的。想骗她出宫去王府任人宰割,门儿都没有!
裴毓似乎早就知dào
,脸上没有任何恼怒的神色。
他温柔道:“臣之本分。”
——您真知dào
本分两个字怎么写吗,摄政王殿下?
楚凤宸偷偷瞟了一眼裴毓,看着他一副春风化雨的模样恨得牙痒痒——冲上去咬死的可能性有多大?史书上会不会记载,宸皇五年,朝中大乱,圣上的金口玉牙咬死了摄政王,从此五谷丰登,国泰民安……
裴毓道:“其实微臣来正晖宫,是想请陛下陪微臣去一趟司律府。”
“朕不去。”
“陛下,莫要叫微臣为难。”
“朕说不去就不去!”楚凤宸横眉竖眼,死死瞪着春风拂面的裴毓,怂道,“朕……肚子疼,要不改日?”
裴毓稍稍走近了几步,低眉轻笑道:“陛下……”
阴风拂面也不过如此了吧……楚凤宸快哭了,她五岁开始被他压榨,这些年恐惧已经刻到骨子里去了,如此近距离看那张白得跟鬼一样的脸,还能闻到他身上那点儿墨香混着药箱的复杂味道,这感觉就像是被厉鬼的头发拂过了脸,甚至有那么一刹那,她简直觉得自己是被调戏了的良家妇女……呸,她怎么可能是良家妇女?
啊呸呸!这也不对啊!
宸皇快要崩溃。因为病痨子奸臣靠得实在太近了。
裴毓大奸臣却好不自觉,他拾起案台上一本奏折,轻声道:“陛下可曾看过微臣的奏章?”
“你……你还需yào
上奏折吗……”
裴毓低笑:“不看也不要紧的,司律府森严,臣有些害pà
,陛下能否给臣一点胆儿?”
“你……”还能再虚伪点吗?!
“陛下,能体谅微臣么?”裴毓的声音越发轻柔。
宸皇艰涩地挪动了一点点,终于崩溃:“什么时候去……”
裴毓却忽然咳嗽起来,一声比一声激烈,苍白的脸上冒出了一层细细的汗珠。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缓过了咳嗽,朝着楚凤宸歉意笑了笑,俯身伸出手,做了个请的姿势。
楚凤宸咽了一口口水,颤颤巍巍走在了他身边,一面走一面偷看他惨白的脸:真难为他了,抱病还艰难地干着威胁皇帝图谋造反的事儿,心力交瘁地把持着朝政,不愧是作死的王者,贪官的教材,国民毒瘤之典范。
看来,她必须要快点决定驸马都尉的人选了。
然后尽快弄死裴毓。分分钟。
…………
从宫闱到司律府并不远,大约只需半个时辰的车程。半个时辰后,楚凤宸站在了司律府巍峨庄严的大门前,不知怎的打了个哆嗦。
楚凤宸不喜欢司律府,也不喜欢司律府那死人脸的执事顾璟。司律府位于帝都主城之南,据说是执事当你取自“衙门大门朝南开,有理没钱莫进来”的说法,直接把府邸建在了帝都最难,是为“再无更南”,只尊法理的意味。
理所当然,顾璟也从来没把她这皇帝当做个事儿。他眼里向来只有他的法条,至于皇帝?他平常看她的眼神基本上和看国玺的眼神一模一样。
没错,她对他来说,是一个章。
审完,敲章,再会。
他算不上奸臣,却绝对是个作死的大臣!
司律府的大门终于打开,接引的小厮行了个礼便自顾自走在了前头,楚凤宸跟着裴毓一脚踏进了府门,马上被忽然贯穿而过的阴风吹得鸡皮疙瘩都快掉了一地。她紧张四望,却发xiàn
这宅邸的花草树木居然与别的地方也不太一样,阴森森的,等到进入殿内,居然黑灯瞎火的更加恐怖。权衡之后,她还是稍稍靠近了裴毓几步。好歹,这是个活的。
司律府大门基本上是不开的,因为这里不是告状的地方,而是审案的地方。关于司律府,燕晗有许多传闻,有传闻司律府中鬼魂无数常常夜半干嚎,一到月圆之夜更有百鬼夜行之势;又有说司律府的顾瑾执事本身就是戾气极重的“阴月阴时”人,一到晚上就两眼发光,有小厮夜半如厕的时候曾经看他生饮犯人血……
总之,顾璟执事之后,朝中贪官少了许多,就光剩下野心勃勃的佞臣了。
“陛下在想什么?”忽然,裴毓温和的声音响了起来。
楚凤宸哆嗦:“朕在想,会不会、有鬼……”
裴毓轻道:“陛下可以拉着微臣的手。”
“你……你不是也怕吗?”
裴毓一愣,眯眼笑了:“微臣不是怕鬼。”
“生病的人阴气重,你还是离朕远一点。”
……
…………
司律府整个儿差不多可以算作是一个地牢,地面上的建筑极其简陋,主要分为府中人居住的宅邸,用于朝中会审的正殿,还有执事顾瑾的住所。但是偏殿却有个小门,那小门之内的房间绵延到地底,一路上无数火把照亮了阴森森的空间。
一行人不知走了多久,终于,一间房间出现在了几人面前。小厮恭恭敬敬打开了房门,躬身请楚凤宸和裴毓进内,自己却不再向前了。
楚凤宸心中小人在哭嚎着想逃跑,身子却僵硬地朝前面走,终于,在房间里见到了司律府执事,顾璟。
他抱拳俯身,冷声道:“臣,拜见陛下,摄政王殿下。”
楚凤宸泪流。
顾璟道:“未能去迎接,是因为臣正问审魏忠,无暇分|身,请陛下、摄政王殿下见谅。”
昏暗的灯光下,房间里的东西并不算模糊。楚凤宸手脚冰冷,颤栗退后了一步,忽然看见了之前一直没有看清的东西:这根本不是一个房间,而是一间刑房。房中有一张案台,台上搁着几份卷宗,案台对面的地上躺着一团白色,赫然是个人。
那人头发凌乱,身上破碎,斑斑血迹从他身下流淌而出。明明睁着眼睛,眼眸中却已经没有了任何光芒,一只手却举在半空慢慢晃动着,像是根本不属于他自己的意识控zhì
一样。
是魏忠。
“啊——”楚凤宸几乎是一瞬间捂住了自己的口,才险险阻止了脱口而出的尖叫。究竟是什么样的刑罚,能让人变成这副恐怖的模样?
裴毓稍稍向前,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地挡住了楚凤宸望向魏忠的视线,淡道:“不知顾大人可审出什么来了?”
顾璟道:“启禀摄政王,下官已经结案,魏忠因疑王爷与魏贤魏大人之死有干系,故而有意陵园刺杀。根据本朝律例,知法犯法罪加一等,下官已判魏忠三日后处斩,其手下党羽流放边城。”
“是么?”裴毓轻道,“本王以为此事并不简单。”
“王爷如何看?”
“魏忠是瞿将军手下,这一点,顾大人应该比本王清楚。”
暗室之中,烛火明明灭灭。楚凤宸已经从之前的震撼中回过了神,开始小心地思量裴毓动机。裴毓显然并不满足只死魏忠一个人,他是想要借着这件事,再扳倒对家几个。而这些人中首当其冲的就是魏忠的直系上司,瞿放。
他想借魏忠之事,阻止瞿放得到瞿家兵权。
“瞿放不知情。”楚凤宸脱口而出,“他不会是想杀你的人。”
“是么?”裴毓的声音轻了下来。
楚凤宸只觉得毛骨悚然,只是事已至此,她只好硬着头皮道:“朕了解瞿放,他行事光明磊落,就算想要杀你,也会堂堂正正着来,绝不会做暗杀这种事的!魏忠做的事是的要报私仇,一定和他没有干系!”
“堂堂正正,光明磊落。”裴毓轻声念了一遍,目光中闪过一丝异样的光。他轻道,“在陛下看来,臣是不堂不正,不光芒,不磊落之人,是不是?”
“朕……”
裴毓眼里的笑意渐渐收敛,他道:“陛下可知,那日臣差一点就死了?”
“……”
“不光明,不磊落,呵……”裴毓忽然捂住口咳嗽了几声,再抬眼的时候,眼里已经是冰凉一片。他道,“微臣在陛下心中,真是如此么?”
何止!
楚凤宸茫然后退,不知dào
为什么看到裴毓这幅模样,居然比他假笑的时候还要让人毛骨悚然。砰。她不小心撞上了房中案台,无数张纸飘散了开来。
“确实与瞿放将军没有关系。”刑房中,顾璟冷冰冰的声音响起,他说,“魏忠是私逃回府,而且瞿将军虽与殿下不合,却还未有杀人之机。何况魏忠已招供,是他私自行事。”
裴毓淡笑:“是么?顾大人当真审问清楚了?”
顾璟面无表情道:“殿下与瞿放恩怨,下官并不在意,殿下既然把他交到了下官手上,还请殿下莫要插手我司律府之事。”
“顾璟,你好大的胆!”
顾璟冷道:“下官不过秉公办事,案已结,殿下,请。”
刑房中一片死寂,只有烛火明明灭灭,映衬着顾璟一张棱角分明的脸越发阴森诡异,居然真像是十殿阎王一般。
良久,裴毓冷笑:“好,本王等你结案!”
“王爷请。”
楚凤宸愣愣看着他,又看了一眼沉默不语的裴毓,忽然心中一亮,许多郁结的事一下子通畅起来:她辛辛苦苦找寻可栽培之人,一直是在新晋的小后生中找,其实何必呢?中立党之首的顾璟就是驸马都尉最佳人选呀!
胆子大,刚正不阿,长得凶,死人脸,能让裴毓这一颗毒瘤吃瘪,除了招安难度有点儿高,其余几乎完美!
先骗到手,大不了等到天下太平了,等裴毓和沈卿之这两奸党都消停了,再把这尊凶神撤掉。
现在的问题是,这凶神生米不进,该如何跟他讲:喂,要不要娶个公主来玩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