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挽正出神,蘅芜端着宣窑瓷盘走了进来。

她身后跟着摆饭的小丫鬟,几人动作利落不多时便将一桌子饭菜拾掇好,宋挽让蘅芷照顾猫儿,自己则坐在江行简身边。

桌上放着六个巴掌大的翡翠荷叶盘,两个白玉汤盅,并十六个粉白色汝窑小碟。

六个正菜四热二凉,分别是爆灼羊肚、烧笋鸡、鱼肚煨火腿、野山菌炖鸡,凉菜小厨房备了凉拌酸素菜同红油炝鲜笋。

宋挽口味清淡,便单独给她做了虾仁鲜笋汤,另一份则是江行简的瑶柱乳鸽汤。

汝窑小碟四个成一份,分别放了点心四份、干果四份、蜜饯四份、同清口小菜四份。

江行简夹了块螃蟹小饺送入口中。

蟹味鲜甜淡雅,虽只是份小点,倒也能看出掌厨之人的技艺。

二人用膳时并不言语,举止亦轻巧无声,宋挽只略略吃了两口,江行简便知她已用好了,只是礼数在她不得先放筷。

身边人的端庄守礼是刻进骨子里的,江行简看着一桌珍馐,脑中浮现出林葭玥在侯府家宴那日的窘迫。

世族出身无论男女,自幼便恪守礼法礼教,无论衣食住行总别于庶民。限量而食,饮食量少、类多而质精,是他们自出生以来便时刻遵守的规矩,莫说如宋挽这般贵女出身,便是澜庭院中的一等丫鬟,也知这些……

江行简忽而没了胃口,他放下筷子接过身边丫鬟递来的净手巾。

擦过手后,绿竹同香草又端了漱盂进来。

二人漱口后,江行简走到宋挽书案,随手翻起了府中账目,零零总总分门别类约有三四十册,他越看眉头拧得越紧。

宋挽道:“自侯爷同夫君离开,侯府便呈颓相,如今六年过去府中事务繁多,照比以往花费不减,但进项却是少了大半。”

“且……”

宋挽略顿,从书案下翻出一本红皮账册递给江行简。

“自江妃入宫后,宫中上下打点亦是一趣÷阁巨数,如今侯府架子犹在,但内中却不好支撑。”

江家嫡长女江曼七年前入宫为妃,江行简离开上京时她正怀有龙子,这几年光是给江妃打点内宫,同侯爷丧事花费的银子,就已经掏空大半侯府。

只是侯府到底有些积累,虽不能同鼎盛时期比,但照其他仕宦人家来说,还算过得去。

但也只能说过得去。

侯府主仆上下远超千数,光是寻常吃喝就让人咋舌,更何况宫中还有两位更不得怠慢的。

遇上年节需要人情往份打点孝敬的时候,银子更是如流水一般,这副模样再有个三五年,怕是连如今勉强撑起来的尊荣,都维系不住了。

宋挽猜到侯府艰难,却未想到会如此棘手。

江行简道:“近年府里庄子的进项,怎会少了这么多?”

“最出息的庄子同田地,前些年都打点司礼监掌印太监段公公了。”

宋挽说得有几分尴尬。

说来城阳侯府同宋府的关系,这几年实有些微妙,她姑姑乃当今芸妃,正受隆宠。而江行简的嫡姐入宫一年便怀有五皇子,侯爷同江行简边关遇害的消息传回上京后,圣上为弥补城阳侯府,便把江曼从婕妤提为江妃。

早年国力薄弱,圣上立了出身最不堪的二皇子为太子,五岁不到便将他送往邻国为质,十二年质子生涯,待回朝时只剩一具半死不活的躯壳,如今瘫在东宫已有八年,若非这时候褫夺他太子之位会被天下人唾弃,圣上怕是早将他谪为庶人。

大皇子乃皇后嫡出,若无质子一事这太子之位非他莫属,原本他只要熬到太子病故,便可稳坐大宝,怎奈大皇子为人太过不堪,实难当重任。

三皇子乃她姑母所出,刚过了九岁生辰,四皇子早夭,宋家……

宋挽垂眸,翻看账册的手微微一顿。

自古财帛动人心,更何况是无上权力,她不信宋家对那个位置毫无想法,且自她兄长之名便可看出爹爹颇有野心。

宋挽看了江行简一眼,二人又齐齐避开对方视线。

片刻后江行简道:“我知你素习喜静,不耐管这些琐碎之事,只是府中事务总要劳你伤神。”

“至于外头的往来……如今我既已平安归府,便没有继续用外务烦你的道理。”

宋挽道:“谢夫君体恤。”

将几本红皮账册一一找出,宋挽整理妥当交给江行简。

所谓外务,不过是江妃以及五皇子沈千沭相关,她倒也乐得脱手。

二人一时无话,蘅芜却是眼带怒气走了进来:“禀大爷,绣烟阁的林姨娘有事寻您,这会已打发丫鬟来催三五遍了,想来是有什么急事。”

江行简闻言眉心紧蹙,颇有些下不来台,房中人行事无状,他终归面上无光。

“去回林姨娘,就说我同夫人有要事相商。”

蘅芜福身行礼,甩着袖子走了出去。

“既提到林姨娘,我正有事同夫君说。”

宋挽道:“府中妾室一月一两例银,掌管贴身衣物钗钏等丫鬟二人,扫洒浆洗婆子四人,怀素可享此份例,林姑娘那边便按级降等,夫君可有异议?”

“……”

若林葭玥方才不曾三番两次越界到正房来寻他,他兴许还能说上一二句,如今再让江行简开口,他却是没脸了。

“夫人按府中份例行事,为夫自然无异议。”

宋挽道:“澜庭院虽还有空院,但封闭六年总要修葺一番才可住人,怀素身份不同以往,总不能再留在下人房同丫鬟们同出同入,所以这段时日我安排怀素住绣烟阁,夫君觉得如何?”

“如此不妥。”

“那我将拢香斋让出来给怀素。”

“如此更不妥。”

江行简皱眉。

宋挽抱着灵位嫁入侯府孀居六年,上京无人不知。他带葭玥回京已是极不体面的做法,同明着给宋府难堪并无区别。

如今若再让她将往日孀居之所让给其他侍妾,哪怕为了宋府颜面,圣上避暑而归都要向他问责。

且他自己也担不起一个宠妾灭妻,昏聩好色的名声。

“依你安排。”

江行简说完起身离开。

宋挽聪慧如斯,自不会放下身段跟葭玥计较,她只需将侯府同宋府的脸面,以及他的名声摆在台前,他便自会舍林葭玥而去。

不过一句一生一世一双人,她便反手一个贱妾之位按在葭玥头上,再将怀素送到绣烟阁,如此宋挽不必使任何手段,便可轻易分化他二人。

她自幼聪慧,打蛇七寸也使得娴熟,处理起内宅之事自是如鱼得水。

江行简无奈一笑,却又很快将笑容压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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