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将军营帐,商囚整身已覆盖了一层积雪,营帐中的余烬还在焚烧,但散发出的热量却不尽人意,有一点点冷。
商囚并没有在意这么多,他抖掉身上的积雪,快步走向案桌,他实在渴望有一封信摆在上头,信的出处来自凉城很可惜,没有,什么也没有。
“还没送过来么?”
他有一点点失落,轻叹一口气,坐回椅子上,椅子是凉的,桌子是凉的,连茶水都沁得像是冰块儿。
九州盟有夜无双指挥,又有青衣楼辅佐,根本用不着军队插手……好像没有什么事情可以忙的了。
可机器总要多运作才不会僵硬;刀剑总得磨一磨,开开锋才不会生锈;人也好忙一些,这样才不会寂寞孤单。
可人不是无止境工作的机器,更不是冰冷无情的刀剑,人需要休息,需要开心和快乐,需要酒,需要钱,需要男人或女人来填补内心空虚。
商囚此刻什么都不奢求,他只希望能收到一封来自十一的亲笔信。
渐渐,他越等越觉得空虚,越想越觉得不妥,正准备开口喊:“来人”
刘向推门走进营帐。
“咋回事儿?灯不点起,火不烧起,享受黑夜带来的寂寞么?”
刘向手里还提了两坛好酒。
商囚无心搭理刘向,闭上眼睛也不愿让刘向看见他眼中的期盼。
“哆。”
刘向把酒放在商囚桌前,轻声道:“喝酒,商将军。”
商囚深吮,了一口酒香,轻吐一句:“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消愁愁更愁。”便取过酒坛子,斟酌酒一杯,又道:“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忧。”说完仰头吞下杯中酒,开始了今夜漫长得消愁之旅。
刘向不客气地坐上案桌,便饮酒,边比出两根手指,道:“两个消息,一个坏消息,一个好消息,你要先听哪个?”
商囚又倒一杯酒:“老样子,先苦后甜,坏消息。”
刘向抿了抿嘴,征求道:“那我说出来你可别……别心里头难受。”
明明知道是一件难受的事,即便不说出来也会去猜,猜着猜着岂不是更难受?长痛不如短痛!
商囚一口饮下愁肠酒:“说吧,我不怕难受!”
刘向道:“营前信使收摊儿了,该发的信都发了出去,有好几封是从凉城来的,但就是没有给你的。”
商囚捏着空杯子,心情失落到了极致,可倔强的他不允许坦露任何悲伤,他只淡淡道:“可能是在下一批信使中……”
下一批信使不知何年何月,真武入驻洪荒后全军便会进入警戒状态,莫说是一封家书,就连思念都得禁锢在里头。
“你心里不舒服就说出来,这里又没别人,老憋在心里多不好?”刘向笑着,替商囚斟了一杯酒。
商囚将酒杯端起,放下,端起,放下,来来回回七八次,最终将酒杯重重地跺在桌上,不甘道:“这女人到底在忙什么,竟连一封信都不舍得写给我!”
刘向笑意更浓,道:“女人可没你想得那么忠贞不渝,你要是百八十年没回去,估计人家娃儿都成亲了。”
商囚冷冷地斜了刘向一眼,又问道:“你不是还有一个好消息?”
刘向道:“好消息,容我买个关子,待会儿你便知道了。”
商囚轻哼了一声,现在再好的消息他都听不进去。
刘向这时又道:“对了,月北楼已经回去联络妖族各部,下次交涉时应该就在洪荒战场上。”
商囚道:“你信得过他么?”
刘向淡笑道:“信不信得过还得看他的表现,相信这玩意儿很不靠谱,就好比你觉得你的婆娘能守得住寂寞,其实她早已红杏出墙去偷腥了。嗯?是不是这个道理,呵呵。”
商囚脸色暗沉,低头自顾喝酒。
刘向提起自己的酒坛子,转身走出营帐,并保证道:“你放心吧,妖族这边我吃的死死的,不出意外,三十年不到便能将他们赶出洪荒,所以咱们还是多替仙界战场祈祷祈祷,元门那群龟儿子又卑鄙又强,不知林雍他们招不招架得住唷……”
商囚招呼道:“这么早走作甚?留下来陪我喝两杯。”
刘向摇摇头:“让别人陪,我就不陪了,我今夜已和金陵城里的金钗谈好价格了,今夜是要通宵交流的文化技艺,哈哈哈……”
刘向带走了营帐中唯一一丝还能算上热闹的气氛。
商囚扔去手上的空杯子,酒,已索然无味,他在椅子上沉默了一会儿,终于舍得点燃灯火,随后取过一张皆白的宣纸,磨墨,执笔,画相思。
当然是画十一了。
这时营帐外突然一阵敲门声,又听人问候道:“商将军在吗?”
是女人的声音,且还是个熟悉的女人。
商囚这才想起刘向说的那个好消息,会不会是她?
商囚正襟危坐,露出一副大将军该有的威严,声音也变得低沉,他道:“进来吧。”
十一几乎是撞门而入,嘴里还念叨道:“好冷唷,好冷唷……”
她以为营帐外寒冷,营帐内就会温暖一些,可惜并非如此,事实上的确要温暖一些,但一些,只有那么一些,还是能让她打哆嗦。
“这里头也好冷唷……”十一直顾哆嗦,也能抖掉身上的积雪。
囚是个怜香惜玉的男人,看见十一如此模样,脸上挂不住羞愧,并不是每一个人都能抵挡严寒,于是他掌起一道内力,将炉子中的余烬再次烧旺,并道:“你如果觉得冷的话就再往里头加几块炭木。”
十一小跑至暖炉旁,何止是几块炭木,她将炉子旁堆成小山的炭木全都塞了进去,接着又像是做饭一样,对准炭炉猛吹几口气很快,炉子火力十足,她松懈一口气,拍了拍手满意道:“这他娘的才够暖和嘛。”
“小依,你过来。”商囚见十一生活结束,开口呼唤道。
“小依?”十一心里“咯噔”一声,下意识摸了摸自己易容过的脸,生怕暴露了真实样貌。
“怎么?你不叫小依?”商囚抬头问道。
十一赶忙摇头道:“我是小依,只是不知将军怎知得我名字。”她应了一声,走到商囚身旁,问道:“将军找我何事?”
“呃……我找你何事?”商囚有些疑惑,他不记得自己宣见过谁。
十一眨了眨眼睛:“刘军师差人来跟我说,说将军你找我,我便过来了,难道将军你忘了?”
商囚挑了挑眉,看来十一真是刘向口中的“那个好消息”,这段时间,这个女人,这种气氛,应该会发生一些很有趣的事。
“先去帮我烧一壶热水吧。”商囚指着一旁早已凉透的茶壶,吩咐道。
“好。”
十一应声,捧过茶壶,垫垫脚想看轻商囚桌上在书写什么,可惜她个子太矮,什么也瞧不见。
商囚翻了个眼神,吓得她赶忙转身离去。
她来到营长门前,打开门将茶壶伸了出去,口中轻念了十个数,待取回来时,茶壶里头已装满来了白雪。
她将茶壶放置暖炉上煎煮,默默等待水开。
“怎么?你们烨加族人也懂得煎雪煮水?”商囚瞧十一的手法如此娴熟,便开口问道。
十一点点头:“是呢,可惜这里没有冬梨儿,不然削两个下去,放点冰糖,煮出来的水又养生又好喝。”
商囚眼前一亮,问道:“你是从哪里学来‘梨儿煎雪’的烹煮方法的?”
十一随口道:“这又多难?我在真武”她赶忙止住声,差点儿是说漏了嘴,她改口道:“我在真武的一个老大夫那里听来的,我经常煮给我们家公主喝。”
“呜呜呜!”
茶壶蒸腾热气,水开了。
十一端着茶奉给商囚,这次她刻意绕了一圈儿从旁侧端上茶壶,顺便瞧了一眼桌上那幅画即便商囚的画工拙略,但两情相悦,心有灵犀之人,即便看不出画中人,那也能感受到画里的思念。
十一露出一抹兴奋的红晕,一边往茶杯里倒水,一边偷偷地欣赏真作画的商囚,此刻,她是多么想冲上去,一口咬住眼前这男人的嘴巴。
“水要溢出来了。”商囚轻声提示道。
十一这才缓过神来,水已经溢出来,还溢出来不少,其最终的结果便是将画儿打湿。
商囚不动声色,手中稍加内力,轻轻按在桌子,内力游走上杯口,拖住将要溢出的开水。水静止与杯口之上,冒出小半寸也不曾洒。
“哇,好神奇。”十一忍不住惊呼道。
商囚又轻轻对准茶壶口一指,多出来的水便如一条细条,怎么顺流出来便怎么倒流回去。
“你……你是怎么做到的?”十一欢喜得像是个初见变戏法儿的孩子。
商囚有意显摆道:“我们真武炼体,炼武还能炼气,世间万物皆可用气息操控;你们蛮族因体质与天赋的原因只能炼体与炼武,此来,始终要与真武差上一个境界。”
十一若是蛮族人听了一定会生气,可惜她不是,更没兴趣听商囚的显摆。她指着桌上的画像,明知故问道:“商将军,画上的女人是谁呀?”
商囚毫不避讳道:“她是我的宠妻。”
十一对这个回答非常满意,当然这番满意只能暂时埋在心中。她又试探道:“将军夫人原来这么漂亮,难怪看不上我们烨纱公主。将军你有所不知,公主自从见了你的威风,终日在寝宫以来洗面,后悔没有下嫁于你……”
她试问道:“商将军,我们公主美丽大方,还是烨加王唯一一个亲妹妹,要是娶了她,不仅仕途会步步高升,也能更好促进烨加与真武两国之间的和平呀!”
商囚凝眉沉思,提笔不动了。
十一心里头开始担忧,若商囚听了她的觐见,真考虑把烨纱娶来怎办?这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么?
商囚又下笔勾画起来,并淡然道:“我想了想,关于仕途,我在真武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已无需再往上升;关于和平,你们烨加虽然在飞速崛起,但真武是你们永远无法逾越的高山,只要真武王朝仍然屹立,你们永远只能被压在身下。”
十一娇呵:“将军好过分!难不成只因为我是个婢女。”
商囚深吸一口气,放下手中的笔,拾起画卷仔细观摩了一番,忍不住叹道:“真漂亮。”
十一本尊在此,完全可以确认这张画的丑陋,她不敢恭维商囚的画工,只能谬赞一番:“将军夫人果真是……沉鱼落雁,闭月羞花。”
商囚将画像折叠,压在磨盘下,一口吞下温水,他偏头用裸的目光盯着十一的身子,男人想干什么,莫说是从眼神,从他急促的呼吸中便能警觉。
十一暗觉不妙,后退两步几欲想逃离,商囚大手一揽,拥过她
的腰并将之捧在怀中,毫无征兆,毫无挑起,埋入她的粉颈疯狂吮吸亲吻。
“商将军……你住手……”
十一内心的渴望比商囚还要强烈,若不是她现在的身份只是个小侍女,她真能将商囚按在地上“反客为主”。
若与商囚一夜缠绵,她的身份必将告破,战场未入洪荒,商囚还有理由将自己遣送回去……她绝不能在半途而返!
“商将军你住手!”
十一使出全身的力气妄想将商囚从自己胸前抽离,她知道此刻必须采取行动,否则当她羞涩到疲软时,只能任人宰割。
她心中一狠,抱着商囚的耳朵,张口便咬了下去!
商囚闷哼一声,手上也有了松懈,十一趁此机会打了个转儿,逃出商囚的怀抱。
“商将军请赎罪,小依不是你所想的那种女子,还有……还有小依这几日身体不适,恳请将军放过小依……”
她跪倒在地,真挚恳求。
商囚捂着自己的耳朵,血已顺着鬓角流下,他不怒,反而放声大笑:“哈哈哈……蛮族的女人果然脾气,甚好,甚好!”
“将军若无事,便放奴婢回去吧……”
十一额头贴地,摆出一副极其谦卑的模样,她心里明白,凭商囚内心的猛兽,若再留下一刻半刻,那时再找什么借口都无所用处。
商囚刮去鬓角的血珠,抓过桌上的酒,边饮边笑道:“今夜至少不是那么有趣了,多谢你的照顾,去吧,回去注意安全。”
“小依告退。”
十一裹好衣襟,碎步退出营帐。
小侍女走后,营帐再次陷入沉默,尽管外头风雪依旧,里头暧昧的余温仍有残留。
商囚微醺,满心欢喜,至少夜里的余温与快乐能让他不再孤寂到天明。
……
……
时光飞逝,冬去春来。
熬过了寒冬,大地终于迎来了风和日丽的季节。
蛮夷地带的暖春要比真武舒适得多,春风化雨,春暖花开,植被冲破冰土,尽情吸收阳光,尽情吐露芬芳,尽情绽放姿态!
大地复苏,出发在即。
三月以来,九州盟与青衣楼致力清扫战场,共歼灭大小部落七百多个,俘虏并收录了七百多万人,给真武讨伐洪荒添加了一道不小的力量。
南蛮旧部通通纳入烨加氏族,分裂的数万年的蛮族竟在一场战役中达到了初步大融合。
如今烨加国有兵力二千九百多万,真武与九州盟有人数四千余万人,浩浩荡荡,一齐征讨洪荒大地,阵仗之大可列为真武开纪元之史诗!
今天是出发的日子,商囚仍是一身便装,站在山海关口,还看由真武与烨加组成的近八千万军队,一种临世之尊的豪迈气概他浮上心头。
年轻一些的男人痴迷女人,历经过艰苦的男人痴迷金钱,经过岁月沉淀的男人才会读懂权利、争取权利。
“魏将军在位时都未曾管过这么多兵,”刘向走上山海关口,与商丘肩并肩,深吮一口山河壮丽之气,伸了个懒腰,笑道:“我呢,就搭着商将军的光,也来体验体验一番‘君临天下’的感觉。”
商囚悠悠一叹,苦笑道:“我可不敢比魏将军比肩,不论是在朝中,江湖中,都认为我商囚只不过是魏将军的替代者,不是传承者。”
刘向直言道:“我觉得你就是传承者,甚至是超越者。”
商囚摇头笑了笑,功成名就自有人知,何必去与谁强调呢?他又问:“烨加军队调解的如何了?”
刘向揉了揉脑壳,苦恼道:“说起这件事我就脑壳疼,南蛮与北蛮不仅性子诧异,连语言都有所不通,那不是一种半种,光是一个南蛮就能扯出上百种语言来,他们普遍不会汉语,蛮语也没有统一,沟通起来就打脑壳得很。”
商囚笑道:“你总想办法把它解决了不是么?否则你也不会来见我。”
刘向长叹道:“我还是将南蛮与北蛮区分开了,并在南蛮寻了个颇为可靠的族长,不过你也知道,关于民族信仰这方面,蛮子是非常极端与狂热的,特别是南蛮,总之咱们以后多留个心眼儿咯。”
商囚点点头,再看整装待发的将士们,道:“那没有什么其他要注意的了?”
刘向摇头道:“暂时没有了。”
商囚又问:“此去进入洪荒并到达洪荒战略地点需要多久?”
刘向道:“按步兵的脚程需要一年,但我们必须提前修筑防御工事,所以工兵再三日前就已与乘九阳珍兽出发,最多三个月他们便能与驻洪荒的先遣部队会和,等咱们大军压境后,我想防御工事也该修得七七八八了吧。”
“七七八八?”商囚摇了摇头,“七七八八却是不行的,多增派兵力,防御攻势必须在大军抵拢洪荒时提前完成。”
刘向道:“这都不是事儿。”
商囚轻轻点头:“那就不再耽搁了,公告出发吧。”
刘向从袖中取出一张宣纸,这会儿他未把告示写得多么复杂,也不怕有人念错。他将纸张往空中一扬,随风往关外飘去。
“将军有令,远征!”
……
……
s:真武战场就到这儿结束啦,下一章开始便以狄云枫的角度描写,毕竟他是主角,他所历经的事才能合理贯穿整场战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