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你刚才说很冷,是因为……”

诺亚的话说了一半,没有再继续下去。这是涉及到霜星那段最黑暗回忆的话题,虽然她很好奇,但也不方便追根问底。如果霜星自己真的想说的话,她会得到答案的

如果不想说,也很正常。

这相当于去揭开人心底已经愈合的伤疤。虽然大多数时候,将那些痛苦的回忆诉说给别人听时,自己会感受到一股发泄压力的快感,但是想要打破“不想说”到“说出来”之间厚厚的心理墙壁真的是很难的一件事,尤其是在两个人刚认识不到一个小时的陌生人面前。

更不要说在不久前这两个陌生人还是自己的敌人。

“……矿石病创造了我这幅可怕的身躯。”

霜星最后还是选择了将回忆继续下去。时光流转,日落月升。她仿佛再次回到了那个矿场之上,以一个旁观者的身份看着自己的“父亲”紧紧地抱着自己。哪怕这只是她想象出来的画面,霜星仍能感觉到在自己永恒寒冷的躯体之中活跃着一丝暖流。

“然而,在那个时候,博卓卡斯替紧紧抱住了我这具冰冷、不知温暖为何物的身躯。丝毫不在意他两只脱下铠甲的胳膊被我冻得几乎完全坏死。”

完全坏死啊……

瓦伦丁在心中默默感叹了一声。一个把纯血温迪戈冻成这样的躯体是有多么寒冷啊……难怪她会如此的喜欢那种奇怪的糖果,难怪她会如此的渴望温暖。

在黑暗中待得越久,就越渴望光明。哪怕是那光线会让自己双目失明,灼烧皮肤,烫遍全身上下的每一处神经,也要拼命地朝着它奔跑,扬起嘴角抬起双臂对着身后的黑暗竖起中指,在火焰之中毫不后悔的离去。

那么,霜星眼中的光明是什么呢?这是瓦伦丁最不明白的一点。如果是为了感染者的地位,她应该明白整合运动的所作所为只会让感染者在世界中的存在更加尴尬。

但最现实的一点是……目前整个泰拉世界中,能够站出来为感染者发声的,只有整合运动一个组织。哪怕是现在的罗德岛,也不过是一个披着医药公司外表的私人武装部队,他们没有站在阳光下。

这是很无奈的事。你想着要为自己的同胞做些什么,要想着去改变这个世界,结果环顾四周发现只有一个组织可能让你达成这个目的。虽然那个组织跟你的行为理念有所相悖,但你也会加入其中,至少是为了你和组织重合的目标去奋斗。

至少,第一步已经完成了,你们开始朝着光明前进了。走歪的路可以纠正,做错的事可以弥补,但如果继续沉沦在黑暗中,恐怕是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这仅剩的一支朝着光明前进的队伍灰飞烟灭,最后永远的堕落在黑暗之中。

总有人要去做点什么。

“我也不清楚,究竟是不是因为他当时的情感感染了我……我保持了清醒,最后活了下来。”

人类的感情真的是个很神奇的东西,尤其是在这片世界中,事例数不胜数。

“所以博卓卡斯替……”

“算是我的亲人。年幼的我曾把他当做至亲看待。”

想起曾经与爱国者在雪原上度过的点点滴滴,霜星的心绪有些低落。那个老家伙什么都好,就是有点……

轴。

“我也说了,我并不记得多少亲生父亲的事情……潜意识里,我应该确实是把这只巨大的野兽当做了亲人的。”

“我说不清。”

不用应该,就是确实。

想起刚刚爱国者为了救幼小的霜星做出的牺牲,霜星在谈论到爱国者时的话语,虽然她的声音依旧如此寒冷,但是这位雪怪公主的眼神和表情已经出卖了她。

“只是和外表不同,他多愁善感的很,偏偏又在某些地方顽固不化,这样的人以前曾经是乌萨斯的杀人机器,这难道不可笑吗?”

诺亚看了一眼坐在一旁的瓦伦丁,废墟里的空气很安静。

“笑不出来,对吧?我也笑不出。”

“你能想象得到一个杀人不眨眼最喜欢用暴力解决问题的刽子手曾经是个受到致命攻击时都不敢还击的人吗?哪怕他手里握着能够让攻击者瞬间致命的武器?”

就在霜星想要继续说下去的时候,一个低沉的声音吸引了她的注意。

瓦伦丁没有看霜星,靠在墙上低着头,手里拿着一块小小的石头,在地上缓慢地划来划去。粉色的长耳朵垂在了他的额前,他的声音就像曾经的那个实验体一样低沉麻木。

“这不可笑,都不可笑。”

他的声音没有起伏。

“这个世界在逼着人去改变,不改变的都死了。”

瓦伦丁抬起头,将手里的石头随手扔到一旁。他看着面前的两人笑了笑,垂下的耳朵再一次竖了起来。

“抱歉我说了一些奇怪的话,请继续。”

废墟的气氛变得很压抑。霜星和诺亚都没有说话,瓦伦丁又低下头去摆弄着手边的小石头。一开始他们将要被压进废墟里时诺亚和瓦伦丁的气氛还很和谐,他们甚至还能在危险之中拌嘴吵架,看起来像是没脑子的乐天派一样。

但是当话题逐渐深入时,人们总会不由自主的揭下脸上的面具。哪怕只是打开了一条缝又戴了回去,里面透露出来的过去都是沉重的。

诺亚感觉这沉默让她很熟悉,似乎很久以前一直陪伴着自己的就是这股感觉。她用力去回忆自己遗忘的过去,却只在那转瞬消逝的熟悉后感觉到了疼痛。

“他曾是乌萨斯的战争英雄,年老后退守某座城邦。”

就像开闸泄洪的水,回忆一但不去压制,就必须都释放出来才会结束。霜星又继续讲述她的故事,至于刚刚的瓦伦丁,她只当做没听见。

不需要去过多关注,瓦伦丁也是如此表达的。

“身为乌萨斯的士兵,却为了感染者而战?”

诺亚脑海里仍是什么都没有,过去的回忆并不想霜星那样记得如此清楚。既然这样,不如继续做一个倾听者。

“如果你没有听信乌萨斯的一面之词,那么你会看到,其实这种人不在少数。虽然,被感染者称作‘爱国者’的,也只有那么一个。”

“他的妻子早逝,他和儿子相依为命。”

又是熟悉的说辞,泰拉世界每个人的过去都这么悲惨,瓦伦丁甚至对悲伤产生了抗性。

……不,不是每个人。

他想起了某些人群。此刻,瓦伦丁突然很想听乌萨斯皇帝的过去是什么样的,还有那些高高在上的贵族们。

毕竟他们现在所拥有的一切都是踩在这无数人的悲剧之上。

“对了,他是个魔族人。在魔族里也最凶恶的那类。然而,他的儿子却成了学者,一个温迪戈学者……也许是乌萨斯史上头一个。”

瓦伦丁想起了他曾在赤金流水线上看过的那本书,名字是“毫不枯燥的乌萨斯历史”。里面的内容并不像其他的历史书籍一样枯燥,所以他还是记得很清楚的。

温迪戈学者……不仅仅是在乌萨斯闻所未闻,就连在卡兹戴尔这个萨卡兹老家都是极其稀有的存在。

“博卓卡斯替在他最后参与的战役中感染了矿石病。他的士兵们帮他隐瞒了病情,他也对自己的儿子隐瞒了一切。他不想拖累自己的儿子,只想拖着带病之身,死在哪个阴暗的角落。”

“然而,在‘大叛乱’期间,他的儿子正为感染者的权益而四处奔走。父子不联系已久,儿子依然把父亲当做乌萨斯的走卒。”

可怜天下父母心无论在哪个世界都是对的。

“他确实是。他接到命令,要自己的队伍不惜代价维持秩序。它允许士兵们动用武器,冲突爆发,飘雪中不断有人倒下。”

“他曾经就是这样一个人。”

这段话让瓦伦丁想起了兔子家民国时期的那些军阀。

“然后,他在街头看见了自己的儿子,那时他的儿子已经没有了体温。”

……

瓦伦丁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是的,曾经的爱国者做的这些事并不对,报复也很快就降临了,就是看起来很严重。

但是那些幕后主使者,将这个国家变得这么糟糕的人却依然好好的活着。

这个世界真TM操蛋。

他在心中暗骂了一句,继续倾听着霜星的故事。

“不知道他搂着我的时候,有没有想到自己的儿子?”

“他的儿子为他这样的感染者在自己的领域奋战,而他自认亲手杀死了儿子。他的队伍随他一同离开,从此以后,西北冻原上多了一支让虐待感染者的乌萨斯人闻风丧胆的游击队。”

“……这些,这头年老的野兽,一个字都没有向我提过。”

霜星的眼神有些落寞。

“他也许真的把我当做他的女儿。可我也想他把这些事情,一字一顿与我说。所有的一切,都是他的下属说给我听的。博卓卡斯替本人,不会向任何人透露哪怕一个字。”

“那个怪物一样的顽固老头,有着一颗脆弱又多孔的心。”

但是他的灵魂依旧硬如铁板,仿佛他本身。

“在救下我们这些感染者孩子之前,他的队伍已经横穿过了四座矿场。之前的感染者们没我们好命,他们的尸体被坍塌的矿山掩埋,行刑的乌萨斯连队已经不见踪影。”

“他在我身上找到了什么?亲情?救赎?还是一点点的心理慰藉?我不清楚。”

霜星的回忆到此为止。她咳嗽了两声,表情比刚刚还要痛苦。一缕鲜血从她的嘴角流出,但很快就被冻结。诺亚想要帮她擦去,却尴尬的发现自己根本无法触碰她的肌肤。

“咳嗽和内出血也是你的……感染症状吗?”

她的声音已经不像一开始那样跳脱,变得更像是一位领导着一个公司的博士了。

“大概吧,没什么。也许只是过度使用法术的后遗症。今天这回比较猛烈,这种事情,过去也只发生过一次。”

诺亚想起了刚刚他们与霜星战斗时的情景。黑色的冰在广场上蔓延,寒风猛烈呼号着,温度降到了一个难以置信的点。路面和建筑物被冻结坍塌,将他们困在这片废墟之中,没有逃脱之法。

如果煌没有及时赶到,恐怕她将和霜星瓦伦丁一起变成冰冷的尸体。

“昏迷,全身瘫痪,意识清醒后也不能行动自如,都发生过。自己的情况,我自己最清楚。”

是啊,自己最清楚,但还是那么固执的使用着自己的源石技艺。

“你不能再使用源石技艺了。”

诺亚的声音很严肃,她不是在开玩笑。霜星的身体已经千疮百孔,被源石侵染到一种可怕的地步。如果再使用源石技艺,恐怕龙门就是她的埋葬之地。

“我不用,难道让你去代我战斗?”

霜星的声音高了几分,带着一丝咄咄逼人的寒气。

“罗德岛的……我该怎么叫你?”

“你可以像罗德岛干员们一样叫我。”

霜星看着眼前这个着装奇怪的家伙,看着她显示屏上出现的笑脸,想起了在刚刚战斗时听到的那个名字。

“诺亚……?”

“诺亚博士。”

这个名字似乎带着什么特别的含义,霜星从没在其他地方听到过,今天是第一次。

“……我承认你们罗德岛是不错的战士。但我依然没法信任你们。更别提你们原本只是个医药公司了。”

有着完整武装力量的医药公司?把干员当士兵来训练的医药公司?承接移动城邦安保工作的医药公司?

能跟你们整合运动打的有来有回的医药公司?

瓦伦丁在心中疯狂吐槽。

“罗德岛需要做很多事。”

对没错,里面甚至包括了制药。

“战斗之外的事情,与我无关。”

霜星的思维就像她的父亲一样固执。

“在切尔诺伯格,我观看了你们的战斗。你们有着坚定的立场,这件事我凭自己的双眼确认了,但我没法判断你们的善恶。”

“……我听说亚历克斯死在你们手上。这让我对你们产生了怀疑。现在,我不能放你们离开这座切尔诺伯格分城废墟,纵容你们伤害更多整合运动的感染者。”

瓦伦丁抬起头朝旁边歪了几度,眼睛盯着躺在地上的霜星,伸出一点舌头舔舐着嘴唇,嘴角翘起,脸上的表情似笑非笑。他眨了眨眼,最后还是没忍住,笑出了声。

“呵……哈哈。”

霜星和诺亚都被他的笑声吸引住了,将视线投向了声音跟他的动作一样突然变得有些疯癫的粉毛兔子小姐。

“纵容他们伤害更多的……感染者?”

瓦伦丁压抑着自己想要吼出来的冲动,伸着脖子几乎是咬着牙齿说出了嘶哑的几个字,她们甚至听见了声音中牙齿碎裂的喀嚓声。

“你看着外面被毁成废墟的城市,看着那些被烧成焦炭的尸体,看着那些被砍下来的头颅和四肢,你跟罗德岛说不能纵容他们伤害更多的整合运动的感染者?”

“不能纵容他们去伤害一群他妈的已经泯灭了人性的野兽?”

空气的温度在上升,瓦伦丁的身体表面出现了一层橙红色的薄膜,若隐若现。霜星察觉到了他体内源石技艺的变化,还有那足以冲破这片废墟的怒火。

“在过去,这些人也是这么对待他们的。”

霜星的声音依然没有温度。

“是!我能明白你们对普通人的憎恨!我能明白你在回忆中的痛苦!但是想想那天的切尔诺伯格你所要保护的感染者同胞都做了他妈的什么!我所能想象到的一切罪行在那场大火中都见到了!那他妈就是一场无差别的屠杀!”

“但是你有没有想过在那些被整合运动杀死的人里,还存在着不歧视感染者的人?你有没有听说过感染者诊所?有没有听到过切城有家医院私下里接收感染者患者进行治疗?”

“结果那家医院呢?没了!变成了跟外面那么多建筑一样的废墟!那些医生都被烧死在了里面,就跟外面那栋大楼上被钉住的尸体下场一样惨,而杀死他们的凶手里就有他们曾救过的人!”

“我知道,你和爱国者的队伍没有参与其中,甚至让自己手下的人建立了避难所,去庇护那些还活着的人。但是那些感染者,那些在城中犯罪的感染者,他们不该死吗?!”

“他们过去的遭遇是很惨,但这不能成为他们肆意践踏生命和道德的理由!我知道他们曾经的待遇,也知道他们在那天犯下了什么罪!”

“还有你口中的亚历克斯,那个代号叫碎骨的家伙,你知道他们为什么会杀死他吗?”

瓦伦丁指着诺亚,身上的短袍都染成了鲜艳的橙红色。

“那是因为碎骨要杀了他!那个家伙直接在近距离引爆了自己的铳形魔杖!如果不干掉碎骨,现在你根本无法躺在这里跟这个家伙对话!”

“你对罗德岛产生了怀疑,那是不是要罗德岛面对你们整合运动的屠杀不反抗,直到你们杀累了,不想再挥动起手中的屠刀了,能够将所有正常人都踩在脚下了,你才会对罗德岛有那么一点好印象?”

“我*华夏粗口*!”

瓦伦丁咬着牙齿,右手握拳朝着旁边的碎石猛地一挥。废墟晃了晃,但并没有塌陷的迹象。他颤抖着手,眼睛不再去看着霜星,将脸扭向一边。在他刚刚挥拳砸向的碎石上,一个红色的拳印血淋淋地印在上面。

瓦伦丁没有使用源石技艺,他也没有骂霜星。

切城事件已经成了他心头的一个坎,哪怕平常的时候瓦伦丁再怎么憨再怎么傻,只要激起他心中的那团回忆,他都会像火焰一样愤怒。

在经过一阵爆发的怒吼之后,废墟再一次陷入了沉默。空气的温度已经降下来了,瓦伦丁的心情也开始了缓和。霜星闭着眼没有说话,诺亚坐在她的旁边,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碎骨他妈的就是一个傻X,知道诺亚对罗德岛的重要性,还非要搞这种自杀式袭击,他还真以为罗德岛会宽恕他?就算自己打不过罗德岛对方也会因为同是感染者就放自己一马?”

“那他想杀死罗德岛的博士,罗德岛为什么就不能杀死他?”

“这个世界的所有人就该宽恕你们感染者?哪怕你们伤害的那一方根本就没压迫过你们?”

瓦伦丁低着头,坐在那里碎碎念。声音不大,但所有人都听得见。

“整合运动就他妈一恐怖组织。用暴力反抗压迫是天经地义的事,但你们用暴力去发泄欲望,变成了新的压迫者,那就该被声讨,就该被其他人干掉。”

最后,瓦伦丁不说话了,闭上了嘴。他好像是累了,靠在废墟上不再出声。

“这位小姐……你的名字是什么?”

短暂的沉默后,霜星打破了这片死寂。

“八重樱。”

瓦伦丁很快就回复了她,但是声音扔向刚才那样冷冰冰的。

自己和霜星仍是敌人,哪怕自己听过霜星的回忆,吃下了她的糖,跟她聊天,但被救出废墟后,两人仍会站在对立面。

“八重樱小姐,我向您道歉。”

“对不起。”

霜星看着瓦伦丁动了动脖子,声音诚恳。作为一名感染者,她大概是整合运动中最理性的人了,对瓦伦丁刚刚的发泄自然是理解的。

“梅菲斯特和一些整合运动成员犯下的罪有目共睹,我会在将来对他做出惩罚。但是现在,让我离开整合运动,我做不到。”

“整个泰拉,能站出来为感染者发声的,只有整合运动。它现在确实是走错了路,但还有弥补的机会。我们不能放弃这个感染者唯一的救命稻草,我和博卓卡斯替会尽力让这个组织回归正轨。”

“对于在切城发生的事,我感到很抱歉。”

霜星的道歉是认真的,瓦伦丁能听出来里面的歉意,也能听出来她对感染者的感情。

但是……

“如果道歉有用的话,这个世界就不会有战争了。”

他的声音已经变得跟霜星一样了。

“那个……你们有没有想过和普通人共存?”

诺亚觉得她需要说些什么去改变一下这两只兔子姐姐的注意力。现在的气氛太凝重了,虽然双方都在刻意的压制住自己的源石技艺,但是她不敢保证继续在切尔诺伯格沦陷的这个话题上聊下去这一冰一火会不会打起来。

打起来的结果就是大家一起完蛋。作为一个不会源石技艺的普通人,诺亚博士的下场肯定是三人中最惨的。

“普通人……”

霜星将视线放在诺亚的脸上。

“什么叫做普通人?”

“是切尔诺伯格成立手无寸铁却冷眼看着感染者被处以极刑的市民,还是矿场里以设计感染者为乐的乌萨斯征召兵?”

就像刚刚的瓦伦丁一样,此刻的霜星声音也开始变得歇斯底里起来。

“每次想到那些监工的嘴脸,我就咬牙切齿,恨不得割开他们的喉咙,喝他们的血……”

每次想到那天火焰中的切尔诺伯格,我就咬牙切齿,恨不得割开整合运动的喉咙,喝他们的血……

瓦伦丁轻哼一声,在心中默默重复了一遍。

这真的是很可悲的事情。压迫感染者的并不是所有人,但整合运动几乎无差别报复了整座城市。在切城犯下罪的不是所有的整合运动,但是现在被勾起回忆的瓦伦丁只想着如何干掉所有的整合运动。

被仇恨和愤怒冲昏头脑的人是很可怕的,那些整合运动成员就是最好的例子。

“……”

“但我不恨乌萨斯人。”

霜星话音一转。

我也不恨感染者。

瓦伦丁小声嘟囔着。毕竟他自己就是个感染者,邢一凰也是感染者,罗德岛有很多人都是感染者。

他恨的是那些在切城烧杀抢掠的感染者,那些借着反抗压迫这一高尚的理由行龌龊之事的感染者。

“当我们的游击队在雪地里跋涉时,从山谷里撤退时,甚至被乌萨斯的军队追赶时……会在窗边方几杯面包酿的,也是乌萨斯人。”

“乌萨斯人从来都不是什么冷血生物。我的敌人只有将感染者逼入绝路的乌萨斯帝国而已。”

“对啊对啊,敌人只有将感染者逼入绝路的乌萨斯帝国而已。”

瓦伦丁翻了个白眼,声音有些欠打。

“然后你们整合运动就把一整个城市给屠了。而切城的那些官员,你口中的敌人,现在还不知道在哪快活呢。”

霜星没有理会瓦伦丁的冷嘲热讽,因为他说的是事实。作为一名整合运动的干部,她无法左右领袖塔露拉的决策,也无法去干涉其他干部的行为,只能让自己手下的人管好自己的手。作为那场战争中整合运动里唯一一支没有烧杀抢掠的队伍,霜星不该受到瓦伦丁的冷嘲热讽。但作为整合运动的一员,这个飞来横锅她也没办法。

毕竟瓦伦丁嘲讽的是整合运动,而不是她霜星和雪怪小队。而且霜星相信,如果躺在这里的不是她,是其他的整合运动成员,那么这位粉毛兔子小姐绝不会听那些人讲自己过去的故事,而是直接就拔刀砍人了。

他只是需要一个宣泄的口子而已,而且并没有对自己造成什么伤害,随便了。

“我不会把普通人当做仇敌。被教导去仇恨感染者的乌萨斯人,在被仇恨蒙蔽之前,也只是普通人。只是,因为‘是敌人就会互相残杀’,我们才争斗至此,仅此而已。”

对啊,是敌人就会互相残杀,碎骨的死就是因为这个。如果他不把罗德岛当做敌人,也许现在那只熊还能够出现在你的面前。

瓦伦丁在心中腹诽。

“我是个感染者,没错……但在这之前,我是个正常的人。”

“那整合运动现在的作为呢?”

听到这,诺亚询问了一句。但是话刚说出口她就捂住了自己的嘴,同时瞟了一眼身旁的瓦伦丁。幸好,瓦伦丁已经平静下来了,没有太大的反应,不然这句话结束他肯定又会激动到不行。

“……我与博卓卡斯替最大的不合,源于他竭力维护感染者团体的行为。”

“‘整合运动,感染者能听见的、可依靠的,首个名字。无论整合运动,去向如何,我们都不能,直接破坏它,整合运动的崩塌,让感染者失去信心,斗争的信心。’”

“这个老头就是这么说的,也对此深信不疑。”

回想起爱国者的这句话,霜星依然觉得荒谬。但是他也不全是错的,整合运动确实是感染者所能依靠的首个名字,是感染者反抗压迫的开始。如果整合运动被消灭了,那将会是一场沉重的打击。

刚开始就结束了,反抗真的会成功吗?

怕是到时候所有的感染者都会丧失信心,沦为社会最底层的行尸走肉。

但是就因为如此去维护整合运动所做的一切,也未免太盲目了些。就像刚刚瓦伦丁的反应和话语一样,那些并不仇视感染者的普通人也因为这个事件开始厌恶感染者了。在这么下去,事情只会愈发的严重,到最后感染者所能依靠的就只有自己,不会再有其他任何人的帮助。

整合运动的初心是好的,但路走歪了。霜星想要纠正过来,爱国者却盲目的跟随着塔露拉。他们也无法离开,因为那样只会让自己手下的感染者对自己丧失信心,丧失希望。

“为什么要断断续续的说话?”

诺亚听到了话语中的奇怪之处。

“因为他现在就是这么说话的。我只是,咳咳,复原了他的口气。”

霜星咳嗽一声,声音也小了一些,但诺亚还是听清楚了。

“诺亚博士,你知道,罗德岛为什么是个不为人知的医药企业吗?”

“因为你们不能站上台面。只要走到台前,你们就会变成整合运动现在这个样子。”

被狂热的感染者们簇拥着,维护着,无论做什么都会有人去支持。不仅如此,向世界公开宣布支持感染者是极为叛逆的行径,那样会让罗德岛变成所有人的靶子。无数势力会渗透进来,让罗德岛变成他们手中的棋子,他们手中的傀儡。也许,那个时候的罗德岛表面上依然是罗德岛,内在不知道隐藏着多少罪恶肮脏的行径。

地球活跃在西亚的某个组织不就是这样么?

它们不是消灭不了,而是有人不想让它们被彻底被消灭。

“你们会走上这条道路。”

“也许吧。”

诺亚看着霜星的脸,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哼。”

霜星对诺亚的反应不置可否。

“在冻原上辗转数十年后,一个感染者女人向我们伸出了手。她说,‘和我一起来,让我们打碎所有枷锁。’”

一听到这句话瓦伦丁就知道是谁了。

塔露拉。

“想象一下,我们在一座成为战场的老旧成废墟里相遇。她孤身一人,除了身上的名册和号码簿,什么都没有带。就连她说的那些话,我也觉得不切实际到了可笑的地步。”

“她却对我们说,‘和我一起来’。”

一个不切实际的理想主义者……

瓦伦丁突然想到了阿米娅,现在的罗德岛领导人,一个可爱的小姑娘。

就跟霜星描述的塔露拉一样,阿米娅也是个经常说些不切实际话语的理想主义者,而且在不停的为她脑海里的美好愿望奋斗着。

但是,他真的不觉得阿米娅会跟现在的塔露拉沾上边,两人的性格一点点都不像。

昔日的那个“小姑娘”塔露拉,究竟经历了什么才会变成现在的暴君?

瓦伦丁不知道,他想知道,又不想知道。

因为……

如果真的让他知晓真相的话,他怕自己在未来,能够拥有亲手杀死这个切城事件的始作俑者的时候,下不去手。

但如果他真的不知晓真相的话,或许那隐藏在黑暗里的真正的幕后黑手,瓦伦丁是没机会干掉他了。

就跟这个操蛋的世界一样,这件事也很矛盾。如果塔露拉真的是被控制的,切城事件不是她的本心,那么……

塔露拉手里沾染的血怎么办?

那些被塔露拉的火焰烧成焦炭的普通人怎么办?

哪怕自己心里明白真正的凶手不是塔露拉,自己感情上的坎也过不去吧?

在思绪变得愈发混乱之前,瓦伦丁中止了自己的思考。目前来看,距离那一步还很遥远,他还有很长的一段时间去思考。只能希望自己在这长长的时间中,能找到真正的答案吧。

瓦伦丁微微晃了晃脑袋,继续履行着他作为倾听者的义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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